忠踪

本人有残疾,退休后回忆一生平凡,记下来以打发无聊,并望与网友共享。
正文

九章

(2016-03-09 11:01:09) 下一个

告别天宝

 

天宝十年,值得回味的东西不少。除了生活轨迹的转折外,与工人阶级打交道使他受益匪浅。锌矿的工人大部分是五八年支援西昌的两江(温江、内江)人,其大部分在家乡亦是农民。这些农二代说起农民,口口声声娈二,尤其是对周围山上的彝胞,更是不屑。当然,他交的朋友多数还是大中专毕业的技术员。大哥的义兄曹緯(称其老表)是与他政见相同,很谈得来的一个。两人会理的家又是邻居。初到益门,曹老表因为他阿咩的悲惨自杀,认为他有责任而对他带理不理。文革初曹老表被打成牛鬼蛇神,他没避嫌,慢慢成了莫逆之交。他对创作一直不死心,有天向曹老表提起个念头。他的一个同窗,在所有的同学中爬得最高,当上州委第七书记兼会理第一书记。在会理的同学都成其子民。然而政绩跟其在中学的成绩差不多,怨声载道,连这里素不相识的工人都在骂。此人其实并不坏,是否是好人也难说。在学校时就是党员,团委副书记。六一年考不上大学,也是成绩离分数线太远,分在人民公社干部训练班。此公在训练班结识了地委工交部长的千金。工交部长是个大老粗,跟省委书记杨超在延安共过事,解放会理时就是团长,曾经当过锌矿的矿长,很孚众望,职工中还流传不少其体恤下属,戆直率真的故事。其曾经的部下遍布川内,好些地位更高。据说这位老首长起初反对女儿的婚事。但他的这位同学见人就眯着小眼睛笑,嘴又甜,女儿非其不嫁。老首长又只有这个发妻留下的女儿,不得不应允,只是在世时并没有给女婿谋个一官半职。小两口一直在乡下当普通办事员。也该贵同窗时来运转。此前批台阶论,中央组织工作会议规定限期培养年轻干部,XX级必须有XX年龄以下的进入领导班子。会理县委第一书记也曾经在这个老首长麾下,便垂恩于遗孤,着力培养。幸运儿短短的时间公社书记、县委书记、州委书记起来。他想把此公主政中流传的大话、套话、笑话,揉合锌矿耳闻目睹的怪现状写成小说,但又怕力不能逮。曹老表鼓励他,当然啦,就像你做木工活,不管你想得再多,把各种傢俱样式都考虑过,竟然还画了图。只要你不做,什么也不会摆在你面前。

他熬了个通宵,写成七千字的《矿石任务》。自己从头一看,哪里要得,赶紧改。不敢再熬夜,第二天写出二稿,徵求几个朋友的意见。一个问你还没有写完?另一个说已经多了,要大大删减。他倾注热情,搜索枯肠的景物描写,谁也没看出諷刺意味,这不反成了多余的败笔。他投稿的勇气受到挫折。又按照朋友的建议改了一遍,给曹老表看。文章很流利,我昨晚上看到十二点,一口气就读完了。”“恐怕有些枯燥吧?”“你说吗?哪里。我看一点也不枯燥,是影射那个文刀的。头天把本子拿给曹老表时,他耍了个小聪明,说是从杂志上抄的。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写的,后来读着读着不像了。此时他承认正是自己写的。曹老表怀疑地看着他:你的进步真大。他心中计算了一下,看过的人应该有七八个,即使得不到发表,余愿已足。

稿子放了两个月,实在不甘心,挂号寄给《人民文学》。个多月后收到回信,信封写的刘伯中收。不知道伯字和朗字有哪点相像。印就的退稿笺,日期都没填,他怀疑有没有人扫过一眼。降低身段托王承诚送去《凉山文艺》,又是个多月渺无音讯。一天,承诚突然出现,说是报告好消息,稿子准备用了。我前天去文化局,打算把稿子拿回来,因为去过三次,都说还没看。我想没望了,决定拿回来。结果主编杨维说,准备用。并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夹,封面有 待用 二字。但是说要修改。他问如何修改,提了具体的意见吗?”“杨主编约我十号提意见,但我出差去了。正是来征求你的意见。

这鸦片一样的消息着实使他兴奋异常,他想到下月棘要过生日,前五个生日都没能送棘成成气气的礼物。衣服尽捡大姐穿不得淘汰的,玩具也是大姐小时候的。只有一回跟他发气:收音机都买不起一个末!稿费至少五元吧,买收音机不可能,他要写封长信,说是凭真本事挣来的钱,给她随意花掉,不管买吃买穿买玩买用,都由她自己做主。然而第八天,他收到承诚的信,稿子已没有用的希望,还替他承受了编辑们的揶揄......

 

又一故事触发了他的灵感。县师范的校长,是个教育界的元老,他念书时就当某中学的校长。此人鹰鼻钩嘴,一副适度的眼镜,背微驼,口微拱,看上去就是凶人。据说几次调其做教育局长都不干,师范校长的实权大于局长。在任人唯亲,包袱招生那些年,谋个饭碗何等艰难。读个师范,当教咕咕尽管被人看不起,亦是小百姓的巴不得。这校长的儿子,一个上了清华大学----分配给会理县的唯一名额;一个招了耀武扬威的司机。尽管那个宝贝黑不溜秋,猩猩似的,校长却可以在学生中物色儿媳。锌矿一个子弟校教师,就是看上三个之中挑选的。不想这位女生命该多蹇。捧场人众,热闹非凡,彩礼成山的洞房花烛夜,这家一个老把子,该校长的哥哥死了。身为共产党员,无产阶级战士,马克思主义唯物论武装的校长,忽然悟到是儿媳妇带来的,挑唆儿子从不上天宝山与新婚妻见面。妻子到西昌温存丈夫,也故意迴避。把这个女教师弄得常常啼啼哭哭,几乎神经失常。锌矿领导出于人道,设法把女教师调到西昌,以为搅在一起,经常相伴,能恢复夫妻情份。殊不知女方这个月到西昌,男的又调到其它地方去了。暑假中女的到男的单位,男人面也不见。这天女教师到分理处办工资基金转移手续,见他做木活,无话找话称赞他做的好。他说:你的那些才好呢。我的亲戚都给你出了力的(他亲戚是木匠,为了妹妹上师范,孝敬过校长)她说:那已不是我的了。我连根小板凳也有不起。这女人的命运确实不好,他老人公的眼力真是了得!(此公后来成了杀人犯。岂非天谴!)

以此为框架,他写了《快乐的星期天》。一是始终不满意,二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没有笔法隐晦,怕得罪惹不起的人,只好胎死腹中。

 

他的瞌睡历来不好,心中有什么事,可以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看书、写字。白天总有人或事打扰,晚上静悄悄的思路清晰些。有几则寓言就是夜里零点以后乱诌的:。 (一) 

入秋,天气渐渐凉下来。在四季无寒暑,一雨变成冬的山区,有人披起棉袄,小芹也穿上妈妈给她织的红绒衣。这件园宝针,锁链花的毛衣又厚又漂亮,人人都说好看,小芹更是喜欢。尤其是突出在左胸的白蝴蝶,真个飞在花瓣上似的。突然,小芹看见门旁的墙上趴了一只白蝴蝶,在冷空气里颤抖,亮闪闪的翅膀一搧一搧,她用小手去赶,蝴蝶也不飞走。小芹心疼地摸着胸前那只蝴蝶,对妈妈说:妈妈,胡老师说夏天要穿白色的衣服才不热,冬天要穿深色的衣服才不冷。你看那只白蝴蝶,不晓得穿衣服的道理,冷成这样多可怜呀!

毛衣上的白蝴蝶听了十分生气哼,你小小年纪就看不起我。不顺眼走远点嘛。我还不想跟你在一起呢!说完就从小芹手下飞开了。

                                                     (二)

约翰和艾迪的老父亲死了。丧事完结后两兄弟怀着沉痛的心情整理老人家的遗物。约翰虔敬地捧读爸爸的日记,看到三十年前的一篇:艾迪酷爱文艺,打算今年上斯坦佛修文学。但是约翰不同意,坚持说我的威尔生兄弟公司都是由兄弟二人共同经营,才这么兴旺发达的。他要艾迪也跟他一样学经济,好共同继承公司的庞大产业。约翰说得对,便这样决定了。约翰追忆起来,自己和父亲当年实在愚蠢而固执,艾迪从此郁郁不乐,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在公司管理上也没有做出什么名堂。他感到内疚,便把年近五旬的弟弟找来:亲爱的艾迪,你当初选择的文学道路是完全正确的。我和父亲不该阻拦你,让你在不感兴趣的公司事务中埋没了才华。现在我决心改正自己的过错。你还是去你所渴望的斯坦佛文学系深造吧!就这样,艾迪终于踏进了三十年前想进而没有进成的大学。

                                                     (三)

邦克控告洪生有限公司讹了他的钱财,总值五千美元。经双方律师引法据典,构文亮词,唇枪舌剑数月之后,公司败诉,指控成立。法官宁特当庭宣判。

法官:请问公司代表先生,公司在银行帐户上有多少存款?

公司代表:只有一千一百一十一元一角一分。

法官:好吧!(站起来)本庭判决:着洪生有限公司于本年本月本日内,将其银行户头上的一千一百一十一元一角一分扫数划归邦克先生名下,以负赔偿责任。

                                                     (四)

吴老先生德高望重,儿孙满堂,治家严谨,操劳有序,大小尊卑,各得其乐。全家上百口人虽然满了五福,仍住在一起,并且自下而上地形成了一条规矩,下辈的事,必须上一辈逐级安排。吴老先生已做过百年大寿,还精力充沛,乐此不疲。

话说有一天,他大儿子的二儿子的三儿子的老四,也就是老先生的玄孙之一吧满五岁,当地方言长尾巴了。吴老先生记性好,早就传下令来,要赏一份生日礼物。老人家听曾孙媳妇说,孩子喜欢吃又油又甜的撒其玛,就叫儿孙们准备了一大封。不想这天天气酷热,头晚上小子掀被子又着了凉。端在他面前的撒其玛只掰了一小块,嚼了一口就咽不下去。还哭哭啼啼地嚷道:妈妈,给我买块冰糕嘛!妈妈,给我买块冰糕嘛!他妈一边搂着他,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乖乖,别吵。我们家的传统你应该知道。今天这撒其玛,是祖祖通过太公,再到爷爷,经过爸爸给你的。你要吃冰糕,妈妈反映上去再说。

 

有个中年人,个子跟他差不多,深度眼镜,凹陷的两颊白里透红,一领鸭舌帽盖住突出的前额,一半也是裹藏秃顶的亮光。此公曾是一个化工厂的技术主任,五七年划成右派弄到锌矿来,一直当化验员。据说很有一套。他曾经去那人宿舍里见过其亲手用弯扭脊拐的刺藤灌木,做出古色古香,美观大方的座椅、茶几。还有五块玻璃板用环氧树脂粘成碗柜大的鱼缸。以及买羊皮来自己硝,自己裁,自己拼接,涂成咖啡色穿在身上的夹克。落实政策后,这个人恢复了每月七八十元的工资,到邮电所订文艺杂志。正好他在场,知道他平时爱看书,尽让他点菜,订了好几种。那人说:现在科学技术没有研究头了,还不如研究点文艺。他说:你这是放下玻管,拿起笔杆其实没有好深沉。我是当过记者的。最多弄它一年,不信整不出个名堂未见得吧!不过你是过来人,明白其中底细。

这个人确实值得他景仰。晚上跟本就没睡。午夜吃了三两面条,一直写到凌晨,完成了一万字左右的文稿。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笔尖唰唰唰地跑,思绪不断涌出。文章的主题是想说明,许多年来,他们这一类人披上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重荷,各方面受到不应有的对待。然而那些抱着人不为己,天誅地灭,踏着别人脊梁骨往上爬的人,最终也没有好果子吃。因为损害别人,同时损害了应该共同为之奋斗的事业。事业被损害,反转来也使害人者蒙受本可避免的损失。在给曹老表等好友看后,他把小说暂名《阉鳮》。知道自己是什么料,没有再投稿,权作练笔也与。

 

一个有地位的,很容易成为人人都喜爱的好领导。他离开天宝山前一年锌矿的一把手,五十多岁,矮胖矮胖,终年一顶蓝呢帽盖住满头白发。他十年前见过这位书记以来,额头就是三条皱纹,既没有加深,也没有变浅。颈后也就是叠成两块肥厚而粗糙的紫红色肉,既没有白净,也没有黑浊。孩子第一次见到,是没有不骇怕的。因为那皱纹下有一对鼓眼,从来没有露出过温柔的神色,加上胭脂骨下鼓出的两砣肉,着实有些虎视的味道。带孩子的家庭,幼儿吵闹,只消威协X书记来了,便能立即止住。初次在其手下干活的人,的确小心翼翼,因为动不动就对着你:妈的屁!有时把个才参加工作的小青年弄得丈二和尚,脸如关公似地楞着。

其实,那倒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没有哪一天不听到其并不刁钻的夫人大声武气地训斥,而得不到回答。书记家常常有老战友来访问,尤其是要评工资的时候,络绎不绝的人,书记夫人的朋友更多。书记陪朋友敬酒喝茶。女眷们则各自织着手中的毛线,嘴中不停地对自己或别人的衣服颜色,皮鞋样式,袜子厚薄品评一番。他跟书记没有成为邻居的时候,毕恭毕敬地称其X书记。后来发觉书记之豁达,也改称老头。因为其妻子在人前人后都是这样子称呼夫君,只有对孩子们才说你爸。老头发起脾气来是咆哮的山林,而你暂时当聋子便没事。也倒是,他上山快十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头乱打响旗引起人们的抱怨。即使传说中的笑话,也只有幽默,毫无諷刺的成分。书记的话,恐怕其儿女也不十分当回事。听其讲话,像是粗大的嗓眼里打呼噜而不吐出来。开大会时念讲话稿,似乎也只有麦克风里的嗯!

人们明明知道老头不是真正能拍板的,可是都当真地请示、汇报、崇敬。还博得了群众比较不愿轻易给出的爱戴。确实,几年的邻居生活,他细细观察,是个大方、直率、不自私的领导。

 

中午刚睡着,听到擂门声,惊醒过来,又似乎是个熟人的声音:老刘!。他踏上鞋,拉开门,一个認识而并不很熟的面孔嘻嘴对他整两块钱!我割了点肉。那人手上提着肥多廋少的一绺保肋。只有四块钱,本来不打算整的。我看他们割肉,人家问我整不整两斤。我想倒今天无论如何是个节,就整两斤。只是从腰包里摸出来一数,才一元二。我问旁边的人有没得钱,人家马上掏了一元借给我。为人要讲信用,我这就取了还人家。他从那人油腻的手上接过揉皱的存折,已经开始找笔,那人生怕不取似地:我钱不多,本来不该存的,放在屋里又怕偷。这点钱也要来麻烦你。一面从荷包里摸出一盒翡翠香烟,抽一支敬给他,还叠叠连声烟不好,烟不好。他自己照不见自己的脸色,刚睡醒大约倦意浓吧,连连回答:没关系,麻烦啥子咋个不麻烦,一两块钱也要来取一盘。你今天来洗澡吗?说了算,说了算,我两个之间说了算。那人是守澡堂门的,有一次他和外来的朋友去洗澡,朋友走在前面被要洗澡票。他申明是银行的,就放行了。老工人接过两块钱,还很不过意地提提那块肉:下午得闲不?五点过来嘛,不嫌弃来嘛!他心想开玩笑,随口应道哪时候来。那人认真地说:来,来,我等你。他才发觉不是开玩笑:今天来不了,以后有机会再来

按理,自己的钱存入银行,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对于银行工作人员,不存在任何用权。老工人守澡堂大门,却有放不放你进去的权(一张澡票一毛五)。为什么那实实在在的权,在并不存在的权面前,倒要甘拜下风呢?

 

给爱女规定每周写一封信,一连三个礼拜,她都做到了。尤其是一封比一封写得长,表达准确,还要加点不同的风趣。怎不令他这当司令官(她妈教她对他的雅称)的捋鬍大笑,欣喜若狂呢。他故意把信放在办公桌上,巴不得别人看到,好夸奖亲爱的小兵几句。独处陋室的他,读孩子的来信,以及给她及时回信,成了最大的享受。棘信中说希望你是个故事爸爸更是难住了他。他只能把思念寄托在自己的上:〈长相思〉

桃树发,李树发,傅粉胭脂共彩霞,年年二月八。

望天涯,恨天涯,大地应能更窄狹,厮混剪指甲。

                                                       

风从南方来,拂面还搔颈,应有君头屑,纤纤系我领。

                          沱江颂-为莉33岁生日作

你站在九顶山上,

俯看成都平原。

锦城的富庶不为所动,

愿在贫脊的丘陵蜿蜒。

丘陵因为你的爱抚,

熨平身上多少酸楚。

驰名中外的豆瓣、冬菜,

便是她的轻歌曼舞。

 

轻歌直下万里长江,

拉着一垛垛甘蔗夜航,

就像你搀着孩子甜城

口含蜜饯,意味深长。

 

意味美不过泸州大粬,

把多少文人骚客哺育,

才不过你吐的口涎呢,

更何况那隆起的香脯。

 

啊,沱江,我的故乡,我的心,我的爱,

我要把你装进这火热的胸腔。

 

自从莉在养路段的工作安定下来,他就不断地申请调进城。每次开会还要找领导当面理论,说自己在基层十多年,也该照顾照顾了。他没有说自己?脚拿杆,从会理海拔最低的银行机构(红格),到最高的天宝分理处,该锻炼的都锻炼了,理应换换环境,因为怕领导回敬他是你自己要求下去的。领导的回答总是安排不过来,没有人愿意下基层,而乡下的都要进城,下面的工作谁来干。戴晴的小说《盼》在《光明日报》连载,他几乎是含着泪看完的。故事描述一对知识分子夫妇结婚十六年,在一块的时间还不超过两年,长期盼望之后,终于有可能在一起生活时,男的由于经济困难和操劳过度,肝炎转成了肝癌,不治身亡,女的随即神经失常。主人公陈志先的穷跟他没有两样。他身边也有个温州人的技术员刘加杰,大学机械系毕业后分来锌矿,妻子在温州集体所有制单位工作。努力了十多年,拿着调令搬家回巢了。他们是邻居,他还替加杰扛行李送行。个多月后传来加杰骨癌病逝的消息他还不相信。直到其妻来锌矿处理后事,说加杰在路上发病,对方单位不接收,自然抚恤等等也不认,请求锌矿协调。曹老表的妻子没有工作,一直在家奉养后母和三个小孩,后来退休了才在一起。他向老表推荐《盼》,说着说着禁不住潸然泪下。表兄说,怎么这样脆弱?支行招开会计会。学习文件后,照例是讨论。他把准备好的《盼》拿到会上去念,也是边念边哭。股长不好打断他。有的同事动容,有的冷冷地看着他读完。基层来的老会计说,是该照顾一下人家了。

上面来了文件,退休职工可以安排一个子女顶替。好些人申请退休。天宝分理处分来两个年轻人。办事处李主任的女儿跟他学会计。主任说,你把她教会就可以下山了。但小李过几天又要到昭觉集训。他赶紧加快未完成的傢俱的施工四个月后小李回来,具体工作一摸,很快上路。这月下旬,王先生开会回来,传达李主任指示,他月底可以移交工作。交帐后,王先生组织了饯行宴会,锌矿卢副书记,一个副主任以及财务科的四个人参加,天宝山的好几个朋友也闻讯赶来,气氛热烈。令他感动的是新山那面的贺师傅,就是经常揹木板来送他的老工人,听说他要走,专门到山上拣冻菌(蘑菇中的上品),从十里开外给他送来。许多人认为贺师傅吝啬得很。贺自己也说到八五年退休要存够四千元。然而从他俩的交往中,倒是觉得其诚实、忠厚,打小算盘但不占别人便宜。那是个吃苦耐劳地与自然奋斗,不希异通过阶级斗争或尔虞我诈谋利的人。既用自己的劳作围朋友----像他这样举手之劳给办点小事的朋友,又要孝敬权势者。贺曾对他说,给书记找的柴至少千多斤,书记家的水都没喝过一口。人家说揹官也要揹大些的是其口头禅。贺说女儿读初中成绩不错,期末考试语文70多分,数学50多分,每年探亲都要给老师带花椒、木耳,认为这样女儿的成绩会更好。回一趟家其行李够呛,要给大、小队干部带礼信,现在农村吃得开的是大队长、生产队长。不给他们维持好,你就要受卡。贺师傅津津乐道其老乡在会理酒厂前些年把在农村的一家人都弄来吃商品粮户口的问题,是这样好入的吗?公安局那些他都整得好。

想不到他在天宝山的财富会增长得这么多。上山时一只木箱,一个油布裹的行李卷,一个网兜里的搪瓷盆盛着瓷盅牙膏牙刷。现在是满满的一卡车。衣橱之类,除了贺师傅送的,可以说全是乌(污)木,还要加上做报废剩的。利用文体费公款买的《瑞士简史》、《埃塞俄比亚新政治史》等等,王先生几个也不看,他亦顺走了之......然而车子却久久落不实。他找财务科,也许是前不久他根据文件卡过锌矿的超产奖,人家告诉他财务科只能算三等科室,一等是供销科、政治处,二等是调度室、保卫科,因而无能为力。在当年这的确是事实。朋友中掌实权的也是后来的事。幸好新来的出纳员小熊跟话务员小刘要好,车队队长的司机儿子正在追求小刘。小刘向追求者一说,小伙子一拍胸脯,拉他到会理,油钱也没收一分。

随行的还有採矿场的周师傅。周是著名的大力士。前年他托运给丈母娘做的傢俱,周师傅一个人把大衣柜揹下四垭口上车,到火车站一秤,足足二百斤。在单位上,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遇到砸笨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周师傅。按说替别人出力,该吃得到福禧。可是他亲眼所见,一碰到使唤过自己的人(当官的居多),周师傅还左一支右一支地给对方递烟。周在他面前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地数说自己接交的权威,仿佛在数定期存单。可是在分理处从来没有开过定期户头。有回想看电影,没钱买票,来向他借。他从笔筒里抖出零零星星的硬币,凑够五毛,周师傅照例给他递上一支春城香烟。周告诉他每月有七八十元的工资,家在简阳农村,只有一个儿子,每年出槽四头一百八十多斤的肥猪,也在五六百元,无奈妻子有肺病,钱都花在药上了。他从第一次见周师傅,到这次专程跟车替他搬运家当,秋连四季都是一身工作服。身子骨倒是顶棒,再冷的天,毛衣也没一件。还不时夸耀脚上蹬的一双翻毛皮鞋,说没花一分钱,是地质队的朋友送的。谈到这些朋友每个星期都在自己那里喝酒,晚上还招待看电影,他不扒算盘也估计得出那皮鞋的价钱。至于那些使唤者的报答,无非是周师傅转述的偌多好话和许愿。周师傅把他的箱箱柜柜等重物从公路边扛到三中。车一卸完驾驶员说赶任务就开走了。他拿出别人送的五粮液,由阿爸陪喝。饭吃完周师傅执意要走,留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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