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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1:1971年,7岁,第一次吃葡萄干 --- 记王举人、李大钊的表叔(第二部分)

(2016-08-05 13:52:47) 下一个

王庆云举人,在六十多岁时辞官退休回家,但仍惠及乡里,至今被乡亲记念。

 

除霸

一日,已经被人尊称为王老庆的王庆云老人在乡间散步。远远望见前面围着一群人在吵闹着,有着身份的王老庆王老爷就让跟从的仆人先上前看个究竟。一会儿仆人回来跟王老庆描述说:是齐老宣在闹事儿。

这个邻村的恶霸齐老宣,原是县里面的班头衙役,那是个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吃了被告吃原告的主儿。他年老以后仍然是交结黑道,横行乡里,作恶多端。

仆人说:一个庄稼人赶着牛车下地干活,车轱辘压入泥路上的车辙里时,把里面的雨水溅到齐老宣裤脚上了。这个齐老宣一下子就不干(不依不饶)了,让人家赔他50块大洋,要不就卸车杀牛。这已经闹了老半天了,农民给他磕头下跪他也不干,别人求情也不中。

王老庆一听,怒气冲冲直奔过去,围着看热闹的人看到王老庆王老爷过来了,立马让出一条道来。这个齐老宣也就看到了王老庆,他立马换上另外一副温和谦卑面孔,拱手作揖嘴里说着“王老爷好”。这个王老庆一声不响、只是一个健步窜了上去,对准齐老宣啪啪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然后扬长而去。

这个齐老宣,羞着脸闷声回家了,不过七天,死了。老百姓说齐老宣不是让王老庆两个嘴巴抽死的也是被王老庆气死的,反正没有人同情他。这个齐老宣(化名)的老伴和后人,因此信了基督教,也就有了《故事15,我第一次吃烧麦》里面的后续故事

 

兴学

过去民国时的本县乡间,各村都有家学私塾,男童们可以在里面学习,一般人家的孩子学过基本文法知识和珠算之后,在十四五岁左右结婚,十六七岁就去东北学买卖去了。只有那些非常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进一步深造,才有去本县县城、去邻县、或京津的现代学堂学习的机会。

王老庆在外为官多年,深刻了解现代科学教育对人才培养、乡村发展的重要,王老庆于是召集邻近几个村里有声望的士绅商议,筹划把我村北面严村西面的青鸾寺(关帝庙)改为现代学堂。

王老庆自己先认捐1000现大洋,一共筹得5000大洋,把庙产买过来变成校产,周围30亩地的收成供学校使用,从县育英中学和昌黎汇文中学毕业生里面选拔教师,采用现代课本,并买来地球仪、地图、植物挂图等现代教学用具,建立动植物标本室。

王老庆们毁庙建校时遇到了很大阻力,最后只好赶走和尚。这下激怒了一些蠢痴农妇,在小学生上课期间,数十个蠢妇在校大门口喧闹,口喊着“你击鼓,我撞钟,桓大蜡掌天灯”。

外号桓大蜡的是前清秀才,我们小学建立时的第一任校长。

王老庆就每天在小学大门口练着太极拳。慑于王老庆的威严和声望,就不再有人闹事了。

几十年后的一天,听我姥姥和几个老太太闲聊说道:那几个老娘们儿里面有不学好的跟和尚私通,别的傻老娘们儿跟着瞎起哄。

又过了几十年,当看到有些“有信仰”的组织围攻院士、报社、电视台、政府机关什么的报道,我总想起“桓大蜡掌天灯”、“跟和尚私通的坏老娘们儿”、“傻老娘们儿”。也可能我联想力太丰富。

这个小学,就是我上五年小学、上两年半初中的地方。我1971年上小学时,从校园和教室一点也看不出来寺庙的痕迹,只剩有一棵老丁香树,树干并不高但是很粗,春天开出的白花很香,然后长出来的叶子很苦(有些坏孩子把叶子弄碎以后塞到别人嘴里)。这棵丁香树大约在74年死掉了。学校在地震后盖房子时,我见过挖出来一些彩色的泥块,估计是推倒的泥菩萨的一部分了。

父亲种下的那棵45岁树龄的丁香树依然生机勃勃,而美国我的宅前屋后至少有三种四棵丁香树,两棵是白丁香。丁香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木本花,其次才是合欢、紫荆、和洋玉兰(Magnolia Grandiflora)。

我的小学老师中,我的第一个小学老师(算启蒙老师吧),就是王老庆的曾孙女,她后来在天津职业师范学院工作。王老庆的另一个曾孙子是我的初一物理老师,不管他长得帅不帅课讲的好不好,反正我是一次物理课也没有听过,直到打倒四人帮一年后的1977下半年我才自己把课补回来。

去年夏天带儿女回家看母亲,专门带他们去了我的启蒙学校,而我的小女儿只是做着鬼脸和我照了几张相,然后就是对邻近哪家农户呱呱叫的鹅群感兴趣了。

 

文明打官司

桓大蜡是外号,本名桓廷柱,是前清秀才,也是王葛庄(桓庄)的富户,属于开明士绅。他的儿子桓天佐是国民党骑兵二军军长何柱国中将(全国政协常委)的秘书,这是后话。

这桓家和王家为了一块地产,常年累月打官司。

话说有一天早晨,王老庆坐着轿子车(四面有壁的马车)从自己在大王庄的大宅院出发经过住在桓庄的桓廷柱家大门口,掀开车帘朗声叫道:廷柱,赶集去。桓廷柱也是高声回应“马上,这就上车走”。

王桓二人,两套车,就一前一后紧挨着奔向县城。这让去赶集的农民看着一愣一愣的,“他们两家不是有仇吗?”。在集上,两个人还商量着买这卖那的。大约上午9:30左右,王对桓说:该过大堂了。两个人就一起走向县衙门。在县太爷(实际上是帮审)面前,伶牙俐齿的王桓二人是据理相争、寸步不让,举人和秀才辩论起来,讼棍帮不上忙,县太爷甚至插不上嘴,旁边看热闹的众人直呼过瘾。

过堂完毕,王桓二人居然手拉手一左一右走下大堂,这更让看热闹的莫明其妙。

只见两个人走向全县最气派的饭馆,两个人吃饭喝酒,推杯换盏,吃的热火朝天。

当然了,给二位老爷赶车的两位,一般是一人买几个缸炉烧饼,谁也不会理谁的蹲到一边去吃了。

酒足饭饱以后,举人秀才争着付酒饭钱。其中的一个就会说:这次我来,下次你付。

两个人再套车回家,桓廷柱先到家门口,进门前还会约好下次两个人还一起去赶集。

 

写到这里,想起了我的几个本村同学,现在他们在村里当农民种大棚菜一年净收入有七八万元。他们的父母有的是干部有的是教师,为了争父母每月那几千块钱的退休金,兄弟成仇、妯娌成恨,有一个53岁的小学同学今年过年甚至把他八十一岁的老妈(我的小学教师)推一个大趔趄。

新时代、新风尚?!进步、倒退?

 

本县城西有个葛庄,这个村子葛姓,前清光绪年间出过2个进士、4个举人、8个秀才,民国出过校长和作家,共和国出过两个院士(葛墨林、葛宝丰)、五六个教授、七八个博士。其中一个进士当过湖北某地的知府,进士出身的知府病故以后,他的夫人葛五太太成了县里面有名的绅士(其实也是恶霸)。

有一天葛五太太家养的鹰飞入桓廷柱家的院落来抓鸡吃,被桓家的长工抓住打死了。这还了的!

就在第二天,只见从县城方向过来了好几十叫花子,这些叫花子围在王葛庄桓家大门外,有叫的,有唱的,有打快板的,有击牛胯骨的,好不热闹。明摆着,葛五太太要给桓家个眼罩戴戴。就算撂下葛家的财大气粗,秀才出身的桓家也惹不起进士出身的葛家,这时候举人出身的王老庆就挺身而出,先劝走带头闹事的叫花子头儿,再出面在县城摆下酒席为葛桓两家说和。要不,依着葛家,桓家就要为死去的鹰出殡,就要出人为鹰披麻戴孝,那让老桓家脸面往哪里搁?

这个桓家,我爷爷对他们印象不太好。桓廷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我的一个堂爷爷,这个在解放前北京辅仁大学法律系读书的堂爷爷有些拎不清,他爹(我爷爷五服内的堂叔)勾结还乡团,被共产党枪毙,他居然认为是我爷爷告发的,害得我爷爷差点儿被国民党还乡团活埋。

这个桓廷柱的女儿,在文革中被遣散回家,还来看过我爷爷奶奶,我记得她是胳膊上戴黑箍的,那时候那是黑五类的标志。不过我就见过她一个人戴,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戴。

 

善待穷人

在1976年春天,为了写批判林彪孔老二、宋江、邓小平的革命文章,我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带着我们三个初中生去王葛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那里去做采访。老奶奶当时住在解放时分的赵姓地主的宽敞正房里。

老奶奶在解放前给王老庆家当老妈子(保姆),老奶奶讲老先生(她一直这样称呼王老庆)人很好,虽然是读书人,但是也常年练武,身体很好。老先生对吃食从不挑剔,做什么吃什么,哪怕是咸了淡了,也是在吃完饭后平和地告诉她一声。老先生要求儿子们和长工一起吃饭,哪怕是那些孙子们、那些在天津北京洋学堂上学的孙子们回家也要干农活,也只能和长工一起吃粗茶淡饭。

他们家养过一条大狗,有一天,一个严姓老头来要饭,那只狗没有被老妈子拦住扑上前去把严姓老头腿咬伤了,王老庆真的当场一脚踢到狗肚子上把狗踢死了(估计踢坏肝脏了)。王家为此还养人家老叫花子半年多。

解放前当然是穷人多,有些村里的王姓人家,孩子实在太多,当爹的就手拉着孩子到王家大院给王老庆跪下,说请王老爷子赏口饭吃,要不孩子只有饿死一条路。王老庆真的把孩子留下来,跟着他们家的人吃喝一样。但是有一条,要先签下生死文书,孩子在他们家如果撑死不负责任。这个给我们讲故事的老奶奶说“当时最多时在他们王家大院有3个吃白食的王姓男童,一住就是两三年有一个还根本不是同族、只是同姓”。

老奶奶还说,王老庆死后,她还给王葛庄地主王子安和赵老福家做过饭,这两家的主人人品差,对长工很抠门,对她这个做饭的老妈子也经常是骂骂咧咧的。所以解放时因为她是军属可以在村里选择最好的地主的房子时,她不忍心选王老庆儿孙们的房子,她选了对她不好的赵姓地主的房子。

 

后人

王家的后人都有出息,王老庆的十几个孙子里面,我只知道几个,放下那些解放后被批斗的纯老农民(老地主)不说,和我爷爷姥爷家走动比较多有这么几个。

老二王子金,他是乡村教师,退休后经常和我爷爷聊天,老爷子的风度气质是一般人比不了的。爷爷讲王子金是他周围唯一通读《左传》的人。王老爷子没有后代,他的葬礼居然是他的学生我的二舅主持操办的。我二舅一生视他为恩师。

老五王奎(王赫然),是本县有名中医。就是他为我治腿,我也是在他家第一次吃上葡萄干。他的女儿是我的启蒙老师,现在我有时还会到天津她的住处去探望。

老六王x,北京大学毕业,是共产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前身、《晋察冀日报》的主编,他比邓拓的资格还老。文革中他受冲击很大,但是艰难的活了下来没有像邓拓那样被整死或自杀。他70年代末他平反以后仅是武汉大学党委副书记,他探亲回来时,我父亲还带我去他们家老宅拜访过他。但是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木讷的学者,根本不像他二哥、五哥那样潇洒,甚至比不上留有一副花白长胡子的农民四哥气质好。我觉得他属于历史给他机会也抓不住的那种人。

王老庆的曾孙辈中,有一个曾孙女是我的启蒙老师,有一个曾孙是我的初一物理老师,还有一个曾孙是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担任河北省党校教授的。这个党校教授,给我的感觉是葛存壮扮演的汉奸模样。

另一个曾孙是我校机械系毕业的校友。他们家居然是在天津五大道有一个独立院子的,当然这是他的妻子(我二表舅妈的侄女)那一边的财产,他们有亲戚解放前夕跑台湾去了,房子就留给了他们。

王老庆玄孙辈中,最早给我印象的是我的启蒙老师的大女儿,他爸爸是天津职业师范学院的教师。她那时候是在农村随她姥姥长大。这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记得有一次我们的老师她的妈妈对我们学生们正发着活儿,四五岁的她突然来了一句“别气我妈”,我们小学生们哄堂大笑。小姑娘后来读的南开大学外语系。小姑娘后来曾经爱上过我这个八杆子打得着的表哥(我们都是李大钊的曾祖父的第七代后代,李大钊一个亲姑奶奶的第六代后代)。可是那时候我已经跟她的表姐(后来我的领导)分分合合的谈着恋爱了,虽然这个有着南方血统的表姐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可是她们真的是亲戚。

最让我印象深刻还是王森、王林这对龙凤胎,他们两个一回家都是引起轰动的。当我们带着一脸菜色时,人家姐弟俩是带着牛奶色苹果色的脸,那是那种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粉的脸。他们两个在他们姥姥家(我二表舅妈的大哥大嫂家)住过几年,他们和我妹妹是好朋友。大学毕业的他们俩,现在都是天津卫的成功人士。

前年在天津的我们几家人聚会,我还学说着他们小时候回老家讲一口天津话、我妹妹弟弟跟着学的好玩事情。

 

故事16里面讲的本村村长齐邵文(化名),故事17里面讲的大乡长韩燕庭、故事20里面讲的国民党被俘少将陈敏芝、本故事21讲的前清举人王庆云,这都是我们家的同族、血亲或姻亲,这四个故乡人是在我的儿童时代、当时的乡村几乎没有文化可以学习时,我爷爷和我闲聊时经常提到的人物。这些故事,让我知道世界上的人除了我们当时那种蝇营狗苟的活法、还有另外一种活法,让我知道什么叫大气、什么是长远。让我知道除了我们村、除了周围几个村、除了县城,还有外面的世界,而且外面的世界更美好、更精彩。让我除了拔草、挑菜、拾粮食、野玩疯玩的同时,也注重文化学习,让我在最寒冷的季节从最贫瘠的土地上还吸取了一点点营养,让我在恢复考高中、考大学时,政治、语文这些课程是几乎不需要复习的。

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我的博客仅是用来写我的儿时经历,即亲见亲闻的真实经历。而齐邵文、韩燕庭、陈敏芝、王庆云四位乡杰,是我爷爷尊敬甚至有些崇拜的人,也是难得让他尊重的乡人,所以我破例写了爷爷告诉我的这些间接经历。

今年本月6日,是爷爷去世20周年祭日,谨以此四篇系列故事敬献给未能充分享受改革开放好日子的祖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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