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春天,应该是春节以后,我六岁半多了,也开始上小学了。所以,就要进一步接触现实的社会。在未上学前,实际上是躲在家庭的保护壳里,或者说是在温室里。虽然我也出去挖野菜,但是几乎不需要和别人打交道。上学就不同了,那时候没有人把学习放在心上,男孩子之间的关系好像就是欺负和被欺负之间的关系。现在学习好的学生肯定不受欺负,那时候没有这个标准。
欺负人的坏同学的一般特征:自己自信心强大,上面哥哥姐姐多,根红苗正。受欺负的特征就不举出来了。这是在学校,村里面也是这样。
我属于被极少数的坏男孩欺负的那一种。
比如,一天傍晚和村里的男孩子们在街上玩,大队书记(村支书)的二儿子突然从后面蒙上我的眼,说“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就会有人打我一下后跑掉。作为弱者,我只能骂他几句(好像坏男孩都不在意别人粗言恶语问候他父母甚至祖父母)。我没有动手打他,真的是不敢吧。
但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一天晚上,大队长(村长)家的小六,打了我,揪着我的眼皮(怪异动作),他的五哥帮着他打我。最后我哭着拿着砖头,直接进他们家堂屋,掀开锅盖扔了进去(TMD,他们家里面热着喂猪的猪食,没有砸碎锅)。
最可恨的是邻村一个复员军人的唯一儿子,外号刘坏水,自从小学三年级和他一个班以后,他一直欺负我半年多,这种事情老师(班主任)顶多是象征性管一管,没有用的。有一次他欺负太甚,我气极了,拿起一小块砖头冲他脑袋砸下去。当时出了一个小口流了血,班主任老师吓坏了,又是包扎又是让我放学后要告诉我妈去看人家(好像按规矩要带鸡蛋)。我当时想我才不告诉我妈,他如果得破伤风死了才好,就算我给他偿命,他爹断子绝孙,我还有一个弟弟。结果是不了了之。
儿时,家里的教育就是要同情弱者,打瞎子骂哑巴的事情,我肯定不干。我的少时朋友不少竟然是地富后代,主要是看他们父亲祖父被人批斗太可怜而同情他们。我反而觉得,那些造反派、那些专横跋扈的公社干部、大小队干部,那些欺负别人的恶棍,才应该被批斗。
上大学以后,有白富美苗女同学(人家现在是中国Top3大学的著名金融教授)主动表白喜欢我,除了俺白净个高幽默成绩好之外,另一个重要理由居然是“你从来不拿别人找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我的人生信条。
记得大队书记儿子欺负我的事情被我爷爷知道后,听他说了一句“耗子扛枪窝里横”,指的是他的书记父亲丧权辱村,配合上面的指示“把我们的好地换坏地,把我们的近地换远地,把我们的整地换散地”,不保护自己村子的利益。
小学时代,我过着几乎不需要学习,放学以后根据季节的不同,挖野菜、拔草、捡粮、拾柴、养兔、养羊、养猪的日子,当时看着那些不用干农活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女同学,很是羡慕的,羡慕完毕继续拔草挑菜。当然喽,不乏吃桑椹、榆钱、捉鸟、游泳的乡间乐趣。
我家和老F家没有像一般农民那样两家打过架。当然了,私下角力的事情很多,那些年,爷爷、叔叔们受过太多欺负,这里我不想多写了,要不这个故事11永远写不完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那些槐树们的枝条越长越长、越长越壮。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当然了,这时候的老F家,大儿子在县城农机厂、二儿子已经当了解放军团长、三儿子当了公社拖拉机手、四儿子成了军医,充分享受文革的丰硕成果。
74年春季的一天,我父亲在南面做着什么,老F隔着旧篱笆走近他说“xy,舅和你商量个事儿”。我父亲回答说“舅你老说吧”。老F“你看出来了,这块地对我没有啥用,还是给你吧”。我父亲说“好”。
老F一家拔除了旧篱笆,我叔叔们又树起来新篱笆,在原来的地界处。
我的喇叭花,春天没有它的影子,到了夏天也没有喇叭花秧出来。甚至我用从姥姥家借来的小镐刨开地表土,仍然没有“叫花苗”,哪怕是一根。
那种心形叶子,红色的喇叭花,我再没有见过。所以说,我根本没有在1974年吃过喇叭花根,至今也从来没有吃过,算我欺骗众网友了。
1967年,不,自从1969年,我再也没有见过这种喇叭花,但是它是长在开在我心里了。2003年以后的某一天在附近一个镇子里的一家人家前院看到了大朵的喇叭花,我认为那一定是喇叭花,就上网去查了,这种喇叭花籽,3.99$一包。我的后院有一个花架很漂亮,想来想去,还是去花店买了一颗紫藤种上了。
这件事还是没有过去,2004年,记得给秦皇岛老姑打电话,老姑提到她那里到处都是喇叭花,她会为我留种子。2005年回国,在老家、在秦皇岛老姑家、沈阳大姑家都没有提及喇叭花,我也没有见到喇叭花。
2006年秋天,我应中国最大水泥集团的董事长之邀去他公司做项目,他邀我去一个山寨饭庄吃中午饭,好像都是野味,有山鸡肉吃。进山寨门时,我发现门两侧都是喇叭花。我当时想“哦,喇叭花应该长在山区土质的地方,我家的喇叭花应该是那一代老祖宗引进来的稀罕物”。后来在国内常住了,发现城市新区的铁栏杆上有不少喇叭花,两种颜色,红色和蓝色的,有时童心又起,摘下几朵,似乎有童年的感觉。
这几年回家看母亲的次数多了,发现家里院子里,村子周围,到处都是喇叭花。尤其是去年八月份带儿女见奶奶,发现多极了的喇叭花,这时候的喇叭花是别人眼中的寻常物,但是我仍然有儿时就挥之不去的喇叭花喇叭花情节。在我心目中给众香国国民排名,喇叭花仍然在前三。
从初中写作文,我就希望有一天把我的喇叭花写一写,我一直给它定的名字是《我的西园喇叭花》。没有想到,我现在进化成了一个吃货,喇叭花成了我第一次吃什么什么的系列文章中的一章。
委屈你了,喇叭花。
我家西园的喇叭花,实际上是旋花属牵牛科牵牛花(牵牛花一共有60多种),牵牛花是靠种子繁殖的,根系不太发达,种子有毒。我家里那种牵牛花,开花多,但是结下来的种子很少,红的和蓝的都是这样的。
郭奶奶家的喇叭花也是旋花属牵牛科牵牛花的一种,叫裂叶牵牛花,其种子可以入药。
而故事一开始我奶奶提到的、度荒年代的春天可以充饥的、引起我强烈的对喇叭花根(叫花苗)兴趣的喇叭花,实际上是旋花科打碗花属打碗花(小旋花、面根藤)。小旋花靠根芽或种子繁殖,一般是无性繁殖。其根含有5%的淀粉(湿重)和糖分,故有甜味、可食用,但是有微毒。
据我姑姑讲,我们村地里的叫花苗如果全部挖出来,够全村人吃上三天吧。
我几乎没有受过基本的系统的小学基础教育,不会背诗,也很少写诗。但是最喜欢的词牌是鹧鸪天,谨以一首鹧鸪天来歌颂我的喇叭花。
鹧鸪天
西园牵牛
蔓藤多姿性温柔,绕篱萦枝淡香留。
何须姹紫嫣红色,自是心中第一优。
豇无妒,葫为友,牵牛典雅冠三洲。
匠人可谓意深切,五十余年情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