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调整夏令时,在回家的火车上,第一次看到了2016年的落日余辉。平时都是乌七八黑的。
昨天是St. Patrick Day,平时寂静无声的车厢,挤了不少喝得半醉非醉的爱尔兰后裔们。开始还大着舌头互侃美国大学生的篮球季后赛(三月疯),后来话题竟然转到了特朗普(Donald Trump)。引用的都是特朗普讽刺政治对手尖酸刻薄的话。这周一参加2016年投资研讨会时,大家私下谈到的今明两年可能的两只黑天鹅:一只就是特朗普今年当选总统。
为什么特朗普会异军突起,在异常拥挤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群中脱颖而出?
有人说因为他是自我打造的商业奇才,媒体大亨,亿万富豪。有人说因为他言辞尖薄,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确,特朗普在几十年的商业和传媒运作中,阅人无数,看人入木三分。在他强大的气场,口无遮拦,不在乎政治正确性的啪啪啪的巴掌前,一个一个都摇摇晃晃,不堪一击。那些看起来强大,政治资本雄厚的对手,其实都是phony。
像杰布·布什(Jeb Bush)南卡州辩论时说,他的妈妈芭芭拉·布什是他最敬佩,“最强大的人”。特朗普随口反击说,“那你妈妈应该来选总统。”当场就把杰布噎死了。那么多的捐款,那么高的呼声,那么多来自高盛的支持,竟然从此一蹶不振,偃旗息鼓了。德州州长里克·佩里(Rick Perry)戴上黑框眼镜后,特朗普说他是“装聪明”(put on glasses so people think he’s smart)。从此里克就真的傻眼了。共和党元老、前总统候选人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叱咤政坛风云35年,吃的老本就是当年曾被越共俘虏,关押地窖多年; 特朗普说他心目中的“战争英雄”是不被“俘虏”的,一下就扯掉了麦凯恩头顶上几十年的光环。很多人心里可能也闪过这种念头,但没人敢说出口。只有特朗普敢。关键还是像刘基在《卖柑者言》说的:“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
现在看来,特朗普和喜拉莉(Hilary Clinton)对决,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现在的民调,喜拉莉仍大幅领先;但离大选还有快八个月呢。喜拉莉从政这么多年,虽然老谋深算,人脉广博,政治资源深厚,但被特朗普扒起粪来,会有很多戏,孰胜孰负,现在根本看不到。
如果认为特朗普只会打打嘴炮,就错了。特朗普有点像当年的墨索里尼,虽然今天的美国绝不像当年的意大利 -- 历史永远不会重演,但会不断地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展示人性。
美国表面看起来,虽然民主党和共和党打得不可开交,几次都差点让政府关门;在医疗保险,环境保护,堕胎同性恋,等等方面,闹得沸反盈天。但在国家实际的大政方针,尤其是在全球化和贸易,民主党和共和党菁英们皆有共识;并且学术界,科技和媒体领域,不管政治立场如何,对全球化和贸易也是皆有共识。李嘉图的理论似乎已是常识:专业化提高生产率,比较优势提供双赢,贸易提升全民福利。尤其是近几年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世界是平的”理论和教育理念,异常流行。
电视报纸媒体天天推崇的是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的创造力,伊隆·马斯克(Elon Musk)的火箭和特斯拉电动车,Google的人工智能和无人驾驶汽车,等等。但忘记了在美国偏远地区生活的贫困的人民,20年来,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全球化和贸易而变好;绝大部分的好处和利益都流向了跨国大企和精英人群。华盛顿邮报报道,过去20年,世界其他发达国家(如瑞典,加拿大,等)白人的死亡率从千分之四降到了千分之二左右,只有美国,白人的死亡率不降反升。超级星期二的选举统计显示:越是中年白人死亡率高的郡县,特朗普的支持率就越高;正相关非常明显。
按照经济学里的地心引力模型(gravity model)估算,过去25年 -- 贸易全球化人类历史最高的25年里,世界人均GDP实际(real world GDP per capita)只增长了不到5%。这是很多经济学家认可的估算。
所以,特朗普真正的旗帜是反贸易全球化。他的大嘴,说出了许多人也许都想没想过的心声,替他们找到了看似合理的理由。那些支持他的人,可能会因着这层感觉和心理,越集越多,越积越广。一旦特朗普当选,美国回滚过去几十年的贸易协定并非完全不可能。玛格丽特·麦克米兰(Margaret MacMillan)在她的历史书《中止和平的战争》里,开篇讲到了1900年在巴黎的世界博览,是多么的一片歌舞升平,世界大同的景象。短短几年,欧洲就是到处废墟,生灵涂炭。当人们后头看,找到的那些原因,在1900年歌舞升平时就很严重了。
坐在车上,想起那些半醉非醉的爱尔兰后裔们,想起玛格丽特的书,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希望我是“庸人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