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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桃子 长篇小说 2007年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38

(2017-01-08 12:07:36) 下一个

桃子 38,

 

回到家里已是半夜二点了,歪嘴不见人影,我猜他又是钻进桃子的房间里去了,不以为意地冲了个澡躺下了。由于走了二十多个街段,夜里的空气又新鲜。我很快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才醒来。

我穿着汗衫短裤,汲着拖鞋来到客厅准备泡茶,一抬眼,歪嘴和桃子端坐在餐桌边,两人一齐望向我,我吃了一惊,随即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啊吆,今天是什么日子,桃子有空上来坐坐?身子大好了吧,没你给我们做饭,我们三个臭男人天天吃猪食。”

桃子朝我一笑:“做饭是小事一桩,随时都可以。老大,我们要和你谈谈。”

我也笑着回答:“好啊,不过先让我去上个厕所,白子,你烧壶水,准备泡茶,我一下就回来。”

在关紧的厕所里,我点了烟在马桶上坐下,桃子这一手倒是我没防到的,他们要跟我谈什么?肯定是与我和歪嘴昨晚的谈话有关。那么说香港的问题要摊出来了?桃子会承认吗?她承认了我怎么办?她不承认我又怎么办?还有,她如果真的是那个小平头的女人,这样一来不是也给她点明了我们是她的仇人吗?特别是我,当了她的面,枪杀了她就要结婚的男人,改变了她的命运。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深的仇恨和怨毒吗?特别是这样一个女人,聪明善计,英语又好,我们的底细她差不多都知道,现在她又把歪嘴紧紧地控制在手里。她如果要报仇的话真是太容易了,只要走进FBI的大门,把她知道的十分之一讲出来就够我们受的了,估计二十年大牢算是轻的,说不定这辈子就报销了。我不禁有些后悔昨晚把事情摊给歪嘴,他现在是昏了头,完全站在桃子那一边,她说什么歪嘴都会一口吞下。怪不得人说漂亮的女人是男人的克星,我们十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在一个女人的手中土崩瓦解,真是令人悲从中来。

我关在厕所里半个多小时,烟一根接一根,还是没想出个名堂来,歪嘴不耐烦地在门外走来走去,大声问道:“老大,你没事吧?”我隔着门回答:“没事,就是有点拉稀,大概昨天的馄饨不新鲜。你们先喝茶吧。”

老耽在厕所不出去也不是办法,我定了定心神,决定出去之后多听少说,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再作反应。这场仗看来免不了,桃子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我唯一能做的是后发制人。

我把烟头扔进马桶,抽了两次水,洗了把冷水脸,在镜子里额上的一根青筋不住地别别跳,我在脸上狠狠地揉了两把,开了门走出去。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我喝了一大口,抬起头来对坐在桌边的一对男女说道:“好久没唱‘沙家浜’了,来,我唱刁德一,桃子你唱阿庆嫂,‘人一走,茶就凉。’他妈的这个世道更糟糕,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歪嘴绷紧了脸,一言不发。桃子却朝我一笑:“大哥感伤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能聚在一起喝茶就是有缘。就是一个父母生养的兄弟,成年了也要各奔东西,但兄弟还是兄弟,情谊还在,见了面还是高高兴兴,大哥你说是不是呢?”

看看,看看,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话滴水不漏,又改口叫我大哥了,又套起了兄弟之情了,你哪里是看重兄弟之情,明摆着要来拆家门挖墙脚嘛。我才不和你兜圈子呢,兜来兜去最后着了你的道。我伸了个懒腰,说:“我说是又怎样,我说不是又怎样?你们等了我一上午,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歪嘴想说什么,桃子的一只手按住他的臂膀,很镇定地对我说道:“大哥说对了,我们等你一上午,是为了讨你一声祝福,我们要结婚了。”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白子也是昨晚才对我说起,我以为他喝醉酒胡说八道。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只是桃子你想清楚了没有,我去洛杉矶之前你还口口声声地说不会跟任何人结婚,怎么这么快地改变了主意,不是权宜之计吧?”

桃子一点也没被我咄咄逼人的问题难住,她淡然一笑:“俗话说人扭不过命,我以前不相信这话,事到临头,你不信也得信。我是不准备结婚的,是因为自己没有结婚的条件,本想一辈子就带了孩子过了,心想实在不行还可以回上海去。一山一直劝我,也处处关心我,一个女人,再怎么嘴犟,心底深处还是向往人性的温暖的。我经历的太多,知道这温暖是可遇不可求的,是轻薄不得的。一山一直说到结婚,我考虑了好久,一直拿不定主意,觉得目前我这种情况对他是个拖累。就在大哥你去洛杉矶之时,有人半夜来撬我的房门,被一山给阻止了。惊吓之余,我必须要考虑到肚子里孩子的安全,也为一山的诚意所感动,结婚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有人撬你的房门?”我脑子里想起栾军。

歪嘴黑着脸没说话,桃子道:“不是一次了,锁都撬松了,一山给我装了新锁,那把旧的还在,大哥你也不要在意,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想追究。”

我心想栾军真是多事,鸡没偷着,倒白白地给了这女人一个借口,把歪嘴赔了进去。

我还在恍惚,耳中听到桃子说道:“大哥,不管你怎么看待我们结婚之事,一山和我总是把你当成大哥,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我们都会想着你的,想着你对我的照顾,想着你的仗义。大哥,你真的不肯给我们你的祝福吗?”

我已经被逼到墙角,再不反击就要一败涂地了,我清了清嗓子:“先不说这个,桃子,你是个聪明人,什么也瞒不过你,我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吃的,FBI 一直盯在屁股后面。我们只有大家抱成团,才能在这种境况中生存下去。先是臧建明不在了,现在你又要把一山带走,这样我和栾军也撑不下去,迟早也是个‘散’字。当初说好来美国同生死,共进退的,突然间说散就散,你叫我怎么想得通?”

歪嘴插进来说:“老大,不关桃子的事,我自己也不想再。。。。。。”

“你给我住嘴。”我勃然大怒:“你以为进去出来这么容易?你以为是打麻将重新码牌那样轻松?你倒潇洒,说声要结婚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就像吃了只苍蝇般地难受;男人这么轻易地背叛他的兄弟,背叛他的诺言。还要叫我祝福你们?他妈的我才不会如你们的愿来祝福你们呢!”

桃子脸色一下子刹白,嗡动着嘴唇想说什么,歪嘴制止了她,他转向我:“老大,你说什么呀?我不结婚是你的兄弟,结了婚还是你的兄弟。怎么能跟‘背叛’二字扯上关系?当然,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做下泼天大案。但那是环境逼迫,只为做人没有前途,所以我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除了打打杀杀,我们从来没想一想人是否还有别的活法?说个不怕你笑话的比喻,我们就像一群生活在垃圾堆里的野猫,除了互相撕咬争食,不知道还有别的活法,比较像人样的活法。”

我冷笑:“所以你这头野猫想被家养了?”

歪嘴不理我的嘲讽,继续道:“我们并不是野猫,我们是人,是人就会想过一份像人的生活。你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好,你说安安定定小日子也好。我以前也没想到过,只是在桃子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之后,一切都变了样,一切都对我说你从前的日子过得多么糟糕。在桃子答应跟我结婚之时,世界在我身上翻了个个,我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状况中去。老大,你口口声声地说我是你的兄弟,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那么,兄弟我要找份舒心的日子,你该支持我才是,而不必如此跳脚的。”

“怎么我的牙都酸了?白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肉麻了?为了一个女人,自己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做你的大头梦,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没有回头的余地,你洗手不干了,你做良民了,别忘了账还没结清呢,也许FBI 的档案里还挂着你的大名呢。想想吧。”

“这我们早就想过了,”桃子说:“你们是偷渡进来的,当局没有你们任何的资料,所以我们想换个地方,从头开始。”

歪嘴道:“老大,你放心,就是万一有一天事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把兄弟们牵涉进去的。这点你总应该相信我吧。”

“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你叫我相信谁去?”

桌上一下子冷了下来,歪嘴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我摸出香烟,自顾自地点上,也不看他俩,喷云吐雾起来。

半晌桃子开口道:“这样子看来大哥不同意我们的婚姻啰?”

我绷紧了脸没说话。

“我们是真心实意希望能得到大哥你的理解和祝福的,虽然得不到,但我们还是要照原计划去做的。希望大哥能转过弯来,我们还指望你能参加婚礼呢。”桃子说。

我猛地拍桌,茶杯都震得跳起:“门都没有。”

桃子一哆嗦,那个掩嘴的动作又出现了。歪嘴抓住桃子的手,抬头看我,眼光里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怨恨和敌视。

“李白子,”我豁出去了:“作为老大,我最后问你一句;如果我不同意,你还是认准死理要跟这个女人结婚吗??你就不怕我们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来吗?”

其实我也是被惹急了,所以才口不择言,我只拣最狠的话来阻止他们的结婚计划,并没真正地要对歪嘴不利,说到底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不会做出手脚相残的事情。可恨的是那个女人,鬼迷了他的心窍,弄得我们兄弟阋墙,屋无宁日。

歪嘴还没作声,桃子先开了口:“老大,不要逼我们,放大家一条生路,不要逼得我们做出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来。到时候两败俱伤,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咬牙切齿地道:“你试试。”

桃子不再语言,站起身来,拉了歪嘴下楼去了,经过我身边时歪嘴停了一下,像是要和我说什么,桃子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歪嘴没说一句话就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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