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日本占领北平。父亲从来不提他的童年,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选择性遗忘。但经常提起两件事:一件事是七岁那年是邻居老大妈救了我父亲的命。那年北平流行霍乱,日本人看见有生病的人就拉到郊外活埋。当时日本兵进了院子,邻居老大妈急中生智,把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的父亲拉出来,拉到树下和别的孩子一起打扑克牌。日本兵看见小孩儿在玩以为没病就走了,其实我父亲当时已经烧得糊里糊涂的了。另一件事是染上伤寒,到最后身为医生的祖父知道父亲已经不行了。父亲要喝凉水,祖父就满足了父亲最后这个要求。没想到喝下凉水,父亲竟然又慢慢地好了起来。
1985年到1989年,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幸福的日子。那段时间的爸爸从瑞士回国,期间除了一次短期地去欧洲各使馆检查工作,一直在我们身边。我的爸爸是个特别风趣,幽默,健谈的人,知识与故事永远说不完,对国事家事都有更广阔的视角和独到而深刻的见解。每天晚饭后,爸爸都拿着筷子,敲敲打打,唱出各种国家奇怪又好玩的民歌,全家边唱边跳,充满了欢乐。那个时期在爸爸的影响下,我喜欢上了文学,开始一本一本地读大部头,喜欢上了孙犁的小说,严文井的散文,喜欢上了音乐。我的爸爸还是位男中音,早在苏联上学的时候,就在音乐会上独唱,伴奏的是留苏同学郑小瑛。老爸的豁达与宽容,也体现在对儿女的态度中。我爱我的爸爸,所以那时侯有一天听到爸爸感叹自己老了,我伤心极了,无法接受。
爸爸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是从苏联回国后买的,一直用到我们长大离开家都没有坏。小的时候,我上的是全托外交部幼儿园。周末爸爸就推着这辆自行车,从胡同口的大巴上把院子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接下来:大梁上坐一个,坐垫上坐一个,后座上坐一个,右脚蹬上站一个,而我呢,总是站在离爸爸最近的左脚蹬上。爸爸就推着这样一辆车把把五个小朋友送回家。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在我们身边。每个周末爸爸都用这辆自行车推着我的手风琴送我去上课。我高中毕业那年,父母从非洲回来看我,那时我还是北京四中的住宿生。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我有无数的东西要放到爸爸的自行车上,最后爸爸的自行车比装五个小朋友的时候还满载,不能骑了。爸爸就推着这辆车,从西皇城根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我们在东单的家,回到家爸爸还不觉得累,可把妈妈心疼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