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我的家 (二)我的祖父

(2025-01-04 08:58:11) 下一个

                                              (二)我的祖父(1)        

         虽然我祖父赢得了这场官司,拥有了偌大的家业。母亲尚健在,有个聪明、孝顺的儿子;贤淑温顺的妻子;还有一个早年领养的乖巧大女儿玉凤。但他感到自己不被家族里的人的承认而十分的痛苦和孤独。尤其在那家族社会里。

         以前,他虽然是个养子,但他的养父母一直犹如亲生父母一般的对待他。在他的认知里早已把他们视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他们对他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自送他去私塾念书,学得了满腹诗经和处世之道。后来逐渐长大成人又结婚生子。即使他自己的儿子也已经在学堂快学成了,曾祖父还是把他当作孩子一样的宠爱他。在处理对外的事务或田间的活,只是从理论上教导他,不让他亲历亲为,因为他认为这些事是需要经验和精力的,甚至还要付出体力的。曾祖父总是觉得自己才五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总是什么事的自己亲历亲为,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受半点苦。祖父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可是曾祖父在突然离他而去时,一下子变得非常孤独,无助,处理诸多的事情时,不知所措。他突然一下子觉得,金钱、财富,甚至家业都并不重要,亲情显得那么的重要。一直陷入在突然失去亲情的痛苦之中。

         曾祖母和祖母见他整天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甚至有时候把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急坏了曾祖母和祖母。曾祖母好容易把门叫开,并劝慰他是否应该外去散散心,顺便结交一些知心朋友。或许能慢慢的走出父亲突然离去的阴影来。他听了后,完全能理解母亲的劝慰,他自己也这么想过,在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帮助。于是,他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消沉以后,终于重新振作了起来,处理了家里的一些事务,走出家门走向了社会。

         以前,由于他很少去余榖镇,即使去了,也是随着父亲一起去的。在镇上他几乎不认识任何一家商家的人。他思索了好久,才想起了一个曾经在海门书塾里的同窗,他叫薛应龙,他当时是老家悦来镇镇上一家染坊的小开,同窗没有几年,据说他家与另一家染坊发生了一些矛盾,他的父亲便举家移民到这里余榖镇来,并在镇上开了一家染坊。也是镇上唯一的一家染坊,听说生意很兴隆。

         我的曾祖父当然认识他的父亲,也是我曾祖父当初在余榖镇唯一的旧识,后来他们也经常见面、相聚,是我曾祖父在这里最早的朋友之一。也由于这一层关系,我的祖父曾与这位同窗在余榖镇见过面。见面时,还相互寒暄了一阵子。也使祖父回忆起当年与他同窗时的时光,当时,他自以为是镇上人,具有太多的优越感,有点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可是,我祖父读书比他们好,且家境也不错,才对我祖父表示出一些友好来。凭着当时的这这段情结,祖父决定先走访他,况且他毕竟在余榖镇已经许多年。

         他也是个独生子,并且也已经结了婚。照理他应该接替他父亲成为了他家染坊的掌门人,好让他五十好几的父亲退休享清福了。可是他知道染坊里的工作十分繁重,且他父亲对染坊的经济大权一直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于是,他干脆推说,适应不了这染坊里的气味,声称:“一闻到这种染料的气味,就直想呕吐。”他父亲就只有这么个儿子,听了也有点心疼,于是对他就听之任之,但在经济上仍然卡的死死的,每个月只给他一定的零花钱,就让他在家里或镇上混。

         祖父突然来走访他,他并没有感到很意外。虽然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来往,但由于我曾祖父在当时已经算是个有点小名气的乡绅,且与镇上的一些棉花收购商、油坊、钱庄等店家都有业务上的关系。镇上的这些商家老板对曾祖父都比较熟悉,我家有什么变故,他们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里了解的一清二楚。譬如,我曾祖父的突然暴病去世,及家族里的一场官司,镇上的一些头面人物几乎都知道的很清楚。作为镇上小混混的薛应龙,他当然也知道曾经的同窗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但他对同窗的不幸似乎没有太多的关切,反而在暗地里羡慕着我祖父一下子拥有了偌大的家业。联想到他自己的父亲,迟迟不肯把染坊的经济权交给他,只是每个月给他一点零花钱,一直使他心里感到很不爽。

         突然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他同窗家父的噩耗,顿时想起了我的祖父,并相信他的同窗—我的祖父以后一定会经常来镇上,办理他父亲以前在镇上的一切事务。但他在镇上几乎不认识任何人,他或许会找到我,不!肯定会找到我,要我帮助他去镇上认识所有的相关的人和熟悉相关的事务。想着想着不由得很得意的笑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天,我祖父带着一些礼物(乡下名贵的农副产品),登门拜访了他。他见了我祖父显得很热情和高兴。马上邀请我祖父到他家染坊里面边的住家客厅里,叫他的太太端水倒茶,我祖父意外地受到了他的盛情接待,感到有些拘谨而端坐在他旁边的太师椅里。他便从他们的同窗开始,又谈到他们后来的成家立业,从头到尾滔滔不绝的夸了我祖父一番,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十分的惭愧。最后他十分谦逊地说:“当年你读书比我好,现在你又继承了家业,真正的成家立业了。可我还是一事无成,还在家父手里吃闲饭。“他只字不提我家不幸的事,不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能出于此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不想重提这些使我祖父伤心的事。

         其实,我祖父自从曾祖父走了以后,真的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没有了方向,以前,总觉得金钱、财产非常重要,为了它还失去了所有家族里的亲情,如今却又成为了他沉重的的负担。顷刻之间,觉得这些所谓的财富已经并不重要了。他总觉得非常孤独、苦难。甚至有时抱怨起我的曾祖父来,应该让他早些管理家业,或对他有更多的培养,说到底父亲不该走的那么早。他的这些苦衷又能向谁去诉?母亲?妻子?她们都是女流之辈,说出去,还不是让人家笑话?自己毕竟是曾饱读四书五经的男人。儿子尚未成人,也不忍让他过早承受这种负担。所以他正如他母亲劝慰他时说的另外一句话:“自古以来都有这么一句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不妨走出家门,多结交些朋友。”他凭着这种信念来到了余榖镇。

         果然他的同窗对他如此的热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虽然,他的同窗只字不提令尊的噩耗,而夸耀了他一番。我祖父却认为,他同窗故意不提他的伤心事,反而很谦逊地一起回忆过去,此乃是君子之风也。殊不知他的同窗是镇上混过来的人,我们乡下人却往往把这种人称之为见过世面的人,反而会更相信他,信任他。

         这种见过世面的人,通过来自各方面的信息,再经过他的察言观色,就能知道我祖父的来意。他见我祖父一直有着一种忧心忡忡的神态,就关切的问:“我知道令尊走了以后,令你十分的悲伤。家里的重担一下子都落在你的肩上,而事情来的太突然,使你毫无准备的。我知道原来令尊与镇上有许多业务上的关系,现在得由你去承担,恐怕使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不要紧,还有我在,若老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说无妨。” 祖父听了他一番的肺腑之言后,十分的感动,一下子起身紧握他的手,激动的说:“贤弟,我正等你这句话,以后我要麻烦你的事很多,恳望贤弟相助。” 他立刻信誓旦旦的说:“老兄请放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的我祖父眼眶里的泪花直打转。

         他们只顾着聊,但薛应龙可能觉得快中午了,他从胸前的怀表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一下,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他连忙说:“奥!十二点钟了,李兄难得来,今天我来请客,我们一起去如意酒店再继续边饮边聊。”我祖父马上说:“哪有让你请客的道理?今天是我来请求贤弟帮忙的。” 贤弟装的执拗不过老兄,直无奈的摇着头,搀着我祖父的手,一起走出了染坊。

         在镇上有三家酒店,无论从烧出来的菜肴味道,还是规模和生意,数如意酒店为最好。该酒店就在染坊往东不远的地方,一个三开间的门面,门面正中央上方,写着如意酒店四个大大的红底黑的字,显得特别的醒目。进去是一个大的统间,放着六张八仙桌大小的方桌,桌子的四周都放着长条板凳,已经零落地坐着一些顾客。酒店老板见了薛应龙他们,亲自把他们带到里边的一个小间,让他们在靠里的桌子坐下。这算是酒店的包房雅座,可是里边放着两张八仙桌,八仙桌四周放着同样的板凳。

         虽然祖父的儿子也十来岁了,也曾随着曾祖父在这些酒店里喝过酒,吃过饭。但对这些酒店的老板根本不熟悉,至于这些酒店里有什么特色招牌菜更是不知。所以,今天由祖父做东,至于怎么点菜?点些什么菜?要体面的招待自己的同窗,心里显得很没有数。好在,他有此自知之明,在走来的路上就对他的贤弟说了,请他帮着点酒点菜。并强调一定要点上这里的招牌菜,若视我为知己,那就不用客气。他的贤弟连连点头答应过的。

         他们坐下,薛应龙对着老板介绍说:“他是我的同窗好友—李老板。今天我们难得见面,请你为我们俩配、点你们的几个招牌菜来,先热上两锡壶白酒(我们家乡的老白酒—米酒),让我们今天喝的开心,尽兴。“,酒店老板心领神会的说了一声:”晓得了,稍等。“贤弟没有食言,按着承诺的做了。只是酒店老板分不清谁是主与客?对于我的祖父这一点并不重要。

         一会儿,老板拿着一张拟好的菜单过来,薛应龙让我祖父看了一下,只是一连串的菜谱的名称说:“可以。“ ,等酒店老板走后,薛应龙客气的说了一声:”今天让你破费了。“祖父·是个很实在的人,认为在兄弟、朋友之间,用不着讲这种客套的话,他对他的贤弟直言:”既然我们现在是兄弟、朋友,就不要再讲这种客套话了。“说的贤弟连连说:”是!是!是!“

         没有多久,店小二送来了两锡壶热好了的白酒(家乡的米酒)和下酒菜海蜇头,松花(皮蛋)、油煎花生和熏鱼。两人边喝边聊,显得非常的亲密。席间,薛应龙介绍镇上一些主要商家的情况,譬如同益公布庄新增了收购棉花的业务,棉花地里用的有机肥料是由黄元狗油坊提供的豆饼;逢年过节用的香、蜡烛、黄历,包括文具、纸张都在刘正泰香蜡店有售,及这些商店的老板是谁?……。经他这么个介绍,祖父的心里大概有点数了,但真正的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心里总是有点忐忑不安,主要因为他业务不熟悉。但有他的同窗在,又经他这么个详细介绍,祖父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尽管他的同窗一直在镇上混的,但他毕竟在当时来说曾在私塾读过书,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且又是一个很机灵的人,经过他多年来的混,镇上是人头比较熟。当时的一些交易一般都比较简单,就凭着他这么四处的混,对于一些交易上的事,当然可以说了如指掌,给我祖父在这方面做个启蒙、指导还是绰绰有余。并且他还可以把什么都讲的头头是道,不得不使我祖父渐渐的佩服他起来。

         他们各人的一壶酒已经差不多了,正喝在兴头上,祖父要他再一人一壶酒,此时招牌菜也陆续上台了,据说松鼠黄鱼是最出名的招牌菜,连县城里的人也跑来吃这道菜,它上台以后,尝了以后,确实名不虚传,鱼肉香脆,酸甜可口,都赞不绝口。吃了它,后来的糖醋排骨,糟溜鱼片,就觉得没有那么入味了。最后各要了一小碗的米饭,加上最后的三鲜汤。两人都饭饱酒足,我祖父脸上露出了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次的笑容。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