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曾祖父 (2)
我的曾祖父虽然已经过世,但他生前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我十来岁的一个暑假里,出嫁在海门县的大阿姐邀我去她家玩,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心里充满着期待和喜悦。但是,我与当时普通的孩子有点不一样,此去不仅仅是为了玩或享受姐姐为我做的许多美食。我又似乎还带着某种使命来的。那就是我父亲给我所讲述的一些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也是我父亲出生的地方,我似乎一直有这样的心愿,亲自看一看我祖辈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又似乎要在这里寻找到故事里的一些印证。
我曾祖父的老宅就在离我大阿姐家不到十华里的江家镇附近,我的姑姑李玉凤家—曹家也在那里。但李氏家族里的人看来都不很安稳的都移居在启东、海门县其他各地,也有去了上海。但我通过我姑姑后人的带领、介绍,看到了曾祖父和李氏家族的遗址,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遗址仅仅是一块空地。
我外公陆时达的老家就与我大阿姐只是隔开一条河。当时我外公家与大阿姐的婆家—杨家都是很富足的人家(土改时,我外公家被划分为地主,扫地出门。)关系甚好。我大阿姐出生后不久,外婆作主定下与杨家的娃娃亲。大阿姐刚十八岁那年,就从启东县嫁到了这里海门县的杨家。
当年,我父亲出生不久,也正是我曾祖父财大气粗,瞧不起家族里的众弟兄的时候,他亲自去距他数十里外的启东县考察了一次,走访了已经在那里落户的人家,那里确实有大片的“生地”(未经开发过的土地)正在等待开发。他走过去在地上随便用手取出一些土壤来,放在手掌心里,用另一只手掌用力研摩一下,然后在阳光下观察,经验告诉他,这土地真肥沃!又往四周环视了一下,只有一些零星的人间烟火,人口稀少。又查询了这些”生地”的价格,觉得非常的便宜。很会算计、精明的他,心里一下子有了谱。
不久,他带着几个人又去了那里,找到了当局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倒显得很热情,显然,他们的利益与他们的业绩也挂起了钩。他们向我曾祖父推荐了几块地皮(这是我们家乡人的称谓),他们已经都用木桩做了标记,根据这些标记,一条地皮也就是约100亩左右。在那大片土地上,已经有人家落户在那里,其中有一户人家看上去是大户人家,他整整买了两条地皮,曾祖父想旁大户,想要大户旁边的那块土地,但管理人员告诉他,这块地已经有主了。于是最终选择在有主的旁边的那块地。并当场签约付了100大洋的定金。
签约购买的是“生地”,还不能直接在其上种植庄稼,需要有个开发的过程。据说,启东在设县前,已经成陆为一大片土地,但这里雨季的季节比较长,这里常常是一片汪洋,致使不少有识之士望而叹息。后来由专家来登点考察,并进行了大量的计算,设计一个规划方案,并得到了论证。当局首先根据规划方案,号召大量民工在这成陆的大片土地上,开挖成许多纵横交叉的大河,将大片的土地分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纵向大河之间的距离约为1000米;横向大河之间的距离约为200米。使这一大片土地不至于一直一片汪洋。倘若在分割后的这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上,同样再开挖比河小些的沟,就能解决整个土地上的水涝问题了。但当时当局确实没有这么大的人力、财力。那么只能有移民来的住户根据规划方案的要求自己来完成。
曾祖父上次来考察的时候,已经从当局和走访一些住户,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但一旦真正干起来的时候,必须要做进一步的了解。我曾祖父的行事风格,正如我父亲所说的那样,他犹如一个象棋高手,总是每走一步棋,要考虑到以后的三步甚至四步的棋。
曾祖父让一起来的亲戚施广善回海门老家,根据给他的名单把这些人和他的老伴一起叫来,因为孙子才出生不久,儿媳要带养、哺乳孩子,家里需要儿子的照顾。他看了一下名单,名单里只有老夫人其余都是一些盖房子的人。老实巴交的施广善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付了定金,怎么一下子就要造房子?但他知道我曾祖父的脾气,也不敢多问,只管回海门老家把这些人叫来。曾祖父和其余的人留下来一起走访人家和做造房子材料的准备。
曾祖父又一次的走访了上一次走访的大户人家,这家人家的主人叫李尚富,年龄比我曾祖父年轻些,大高个儿,说话快言快语,一看就是个爽直、热心的人。两人见了一见如故。他高兴地说:“上次见面以后,从你的行事风格,我知道你很快会来的,果然来了。不过,你接下来将有大量的开发工作要做。当局已经将纵横交叉的大河开挖,将大片的土地分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我们就落户在其中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上,我们需要在与左右邻居的土地交界处开挖成沟浜,沟浜的两端要用大型管道与大河相通。这样才能使这一大块土地上的积水排入沟中,流入大河,以后使庄稼在雨季不受涝,干旱有水灌溉庄稼。期间,你们还没有住处,我东头的两间房子还空着,你们暂时就用吧,我空着也空着。“被他这么一介绍、解释,又给与无私的的帮助,真的使曾祖父感激不尽,连一起来的其他人都窃窃称赞。这样,使我曾祖父的心里更加有了底,再加上李尚富无偿提供资料和住宿,更使曾祖父信心满满。
曾祖父在走访李尚富的同时,他让另外几人去筹备造房子所需要的材料,其中的一位叫袁友平的师傅是专门带领他一帮人造房子的,主要把造房子的要求告诉他,他定能造出符合你要求的房子来。待施广善领着曾祖母他们来时,造房子所用的木头、稻草、芦苇、毛竹等也都已备齐了。
很快三间草屋在这新的宅基上盖了起来。但这三间草屋与海门县的一些草屋不同,它完全按照大瓦房的构架建造的,只是为了造房子的周期,当地采购稻草、芦苇极为方便,且价格极低廉,造房子的周期自然就很短,没有几天便把三间草屋盖起来了。为这100亩地的开发工作的顺利进行打下了基础。
根据当局的要求,开挖的沟浜尺寸是有要求的,据说这些数据都是专家根据当地的气候情况,通过详细计算得出的数据,沟浜的宽度为5米,深度为2.5米,长度即为南北大河之间的距离,约200米左右。但在大河的两岸和南北大河的中间都有一条行人行走的路。特别中间的那条路,就是后来这个村子里的主要的路,我们老家称谓它叫横路。即使你要到隔壁邻居家去,也必须从家门出来,走到那条横路,再走到邻居家。由于这条横路,把村子里的所有纵向的沟浜,分成南、北两段,中间用很粗的管道联通。可见此工程在农村来说是个大工程,对于个体的住户更是如此。
为此,曾祖父亲自在海门老家挑选了十五个年轻力壮的,干农活的好把式来完成这项工程。启东当地也有专门搞开河挖沟的人,但价格比较贵。主要因为这里用现代语来说是个开发区,这样的工程比较多,而这里的人比较少,相对生活比较富裕,理所当然的价格就贵些。精明的曾祖父知道,海门老家有许多干农活的好把式,但由于那里成陆的时间比较久,人口比较多,形成了地少人多的态势,即使在农忙季节,三天两天就忙完了。平时闲散的人不是无聊,就是搓麻将玩。若让他们来干活,他们谁不想来?在老家替人家干活的工资基础上再加他20-30%的工资,还不是抢着要来?所以,他此次回老家没有大张旗鼓的招人,而是暗地里一个个的谈,讲好了时间和要求,当然也讲好了工资待遇。他们都满口答应而来。
正好是个收获的季节—秋天。由施广善领着他们带着行李和工具,推着当时盛行的几辆独轮车(木质),吱吱嘎嘎的来了。幸亏这三间草屋按大瓦房的框架来建造的,让他们15个大男人,包括施广善在内,住在东头的一间草屋里,还并不显得太拥挤,地下铺上一层盖房多余的稻草,把他们的被褥铺在上面,便是他们工作的开始。
这个时季,正是天高气爽,不冷不热,又没有蚊蝇的骚扰,应该是农村开河挖沟的好时机。曾祖父每天和施广善一起去余榖镇采购鱼、肉、海蜇皮等及各种蔬菜,当然少不了酒,因为他们一直在与水、土打交道,从当时的民间说法,身体容易得寒气和湿气,去除这两种气,民间有饮酒去寒去湿的说法,也成为了许多爱喝酒人的理由。曾祖父也是个爱喝酒的人,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喝上两杯酒,但他从来不过量,并且都喝绍兴酒。但他知道他们都比较喜欢喝高粱酒,这是一种高度的白酒,但更有利于去寒去湿,所以与施广善商量后决定买的都是高粱酒。不过,当时我们老家普遍种植一些高粱,所以,到了收获季节,有做酒师来我们老家给人家做酒,其中经过数次蒸煮、提炼,最终出来的才是高粱酒。所以当时在市场上没有像现在有那么多的品牌酒,大多是家乡的土高粱酒。但平心而论,那时酒的质量未必比现在的差。因为那时没有环境污染,再则当时的人都比较诚实。
曾祖母给一大伙人炒菜、做饭是忙不过来的,曾祖父事先与李尚富商量,在当地请来了一个土厨师,他常常为当地邻居家的婚丧,红白事帮忙炒菜,久而久之人们给了他一个土厨师的称号。但凡吃过他炒的菜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曾祖母便做做他的副手,帮着他洗菜和做饭。你别看着洗菜,荤素菜都有着她来洗,一双手整天泡在水里,鱼与肉又腥又油腻,还要抽出时间去做饭,真的不堪重负。曾祖父看了疼在心里,立刻让施广善来厨房帮忙,接替了曾祖母的洗菜,她就光做做饭,洗洗碗。
工地现场更是忙的不亦乐乎,由于挖土是个重体力活,就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还常常干的汗流浃背,曾祖父不断地给他们送茶水;递香烟,看见他们干累了,便要他们停下来休息休息。可是他们曾豪言壮语地承诺过,将两个月内完成任务,所以他们一直在进度上往前赶,除非他们自己觉得干太累了,才停下休息。看着他们这样一锹锹的挖土,又一担担的把泥挑到田的各个地方,经过两个月的艰苦努力,终于将住宅右侧的约200米的沟开挖完工。左侧的沟由左邻居家开挖,只是他家久久还没有动静。在以后的沟正式启用时,使用权属于相邻的两家共同所有。
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家左右的邻居分别是黄家和朱家,李尚富家就在黄家的左边。他们的孩子很自然的成为了我或我姐姐的发小和玩伴。我们和邻居家在相邻的沟里共同投放各种鱼苗,待鱼苗长大后,在逢年过节时,共同捕捞到很多青鱼、白鱼和花连鱼。时间久后,沟里自然会有许多野生的各种鱼和虾,譬如鲫鱼、白水鱼、黑鱼等,这些鱼、虾经常是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这是我曾祖父第一次拥有那么多的土地,而我家的人口并不兴旺,我祖父原是领养的独生子,他自从有了我父亲以后,一直没有动静,父亲也成了个独生子,于是祖母领养了一个比我父亲大多岁的女儿玉凤。至少让我父亲小时候有个伴。当时的农耕时代,种植庄稼完全凭着体力和最简单的工具。像我曾祖父一家最多只能承担20来亩地的耕种,但也要起早摸黑的干才行。现在他家要承担100亩地的耕种、经营,想必给我曾祖父带来很大的压力和考验。
殊不知他早就有所考虑,曾记得他亲自去海门老家,挑选了15个包括施广善在内的年轻力壮的干农活好把式,来开挖沟浜吗?在他挑选的同时,又与他们谈妥了,以后农忙时,请他们来打短工。工资待遇同样在海门老家工资的水平上增加20-30%。他们都早早同意了。这就是我曾祖父的高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