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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作文难写 (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永远都不会忘记平生第一次作文考试,四十分得了两分,而且还是老师给的同情分。
记得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作文。那时的语文毕老师,总是笑眯眯的。以前是教音乐的,不知带我这个班是不是第一次。还记得第一次上作文课,写的作文是描述一只小猫。感觉上作文是老师写的,关健词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我在底下抄笔记。回到家,只要加上“的、地、得,了。。。”等副词,就是一篇美文了。可是,考试题目不是猫!于是傻眼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小时候的我是父母亲戚眼中的小才女。虽然没有出口成章,却是记忆力超强,几乎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特别是心算很快。小小年龄,妈妈就喜欢带我去菜场买菜。那时的菜场在鼓楼和旧电影院旁边,搭着绿色塑料棚。一大清早,就有附近的菜农们,采摘了新鲜蔬菜,挑着担子来卖。用的是那种老式杆称,乌黑油亮的圆木杆,刻了星星点点,区分斤两;中间用绳子拎着,一头是挂勾,一头是秤砣。菜是根据时令几毛或几分一斤。每天上班之前去买菜也是上班族必修的功课。头天先盘算好第二天吃什么,算好当天的量,一把青菜,几根萝卜地买,刚好够吃一天。不多也不少,而且每天都吃新鲜菜,更是家家主妇煮男的目标。在我看来,妈妈算帐是慢且糊涂的,所以小小的我常常有一种自豪感和责任感:每天跟着妈妈去买菜,既不能少斤短两,找零更要精确到一角一毫。
可是,这个一向以聪颖出名的我,到了三年级该写作文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不会写作文!幼小的心灵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可告人的秘密,如同黑压压的大山,把我三年级在学校里的记忆挤压成灰暗的虚空。唯一记得的是无数个夜晚,坐在吃饭的小方桌前,我咬着铅笔头,对着空白的作文本发呆,常常是几个小时也写不出一个字来。昏黄的灯光下,妈妈陪着我,有时打毛衣,有时看书,偶尔也修改一下病例。看着夜越来越深,虽然妈妈左启发,右引导,我还是干巴巴地写不出几句话。最后没办法了,只好妈妈说一句,我在本子上写一句,算是勉勉强强地完成作文。
于是我知道我是住在“大别山脚下”,“举水河边”,一到春天,“杜鹃声声啼如血,满山处处映山红”。而一到秋天,满山遍野是“橘红灯笼高高挂”的柿子,“香甜糯软”。河堤是经常去玩的。没有汛期的时候,河水是浅浅的清亮的,河边有杨柳依依,翠竹青青。只是不知道原来它还有个名字叫举水河。平生第一次的日出是坐在举水河堤上看的。妈妈说那是麻城三台八景之一的“龟峰旭日”。一轮红日从龟头喷薄而出,却不知龟峰是大别山的一座峰。小学生做好人好事,还可以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而学雷锋,“对同志要像春天一般温暖”,“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只是年幼的我还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是同志,又是什么样的人是敌人。
人似乎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对遗憾、缺憾记忆犹深。现在回想起来,除了那次作文考试,毕老师和蔼的笑脸,空白作文上给的两分,以及昏黄灯光下的咬文嚼铅笔头和妈妈的陪伴口述,我对三年级的记忆几乎是空白。而永远难以忘怀的却是当时作文难写和内心极度自卑又恐慌的心情。那时最最艳羡的是会写作文的同学。老师课堂上读小朋友写得好的范文时,心里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写出像老师、妈妈、同学一样的美文该有多好!
四年级换了一位语文老师,罗老师,说一口武汉话。听妈妈说,罗老师是经验丰富的好语文老师,有罗老师教我语文是我的福气。罗老师也是笑咪咪地对其他同学。对我,我却常常感觉她像妈妈一样,温和的外表掩盖不住骨子里的严厉。或许她和妈妈都是觉得像我这种可以学好数学的女生,不应该也不可以不会写作文。记得四年级时我们要上早自习一个小时,才回家吃早饭。早自习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朗读背诵指定的唐诗或一段课文。而我,除了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要背唐诗课文,我还有额外任务:背小学生作文。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忆起来才觉得真是不一般。她是我心怀感激最多的老师之一。
而两年坚持背下来的原因,现在想来却很有些好笑。记得小学生作文是月刊杂志,在邮局前的小摊上有卖。我因此也有了名正言顺的零花钱。每次都找爸爸要,因为找零是不用还给爸爸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每个月有个几毛几分的零花钱是不小的一笔财产。最喜欢的是菜市场里转糖人。糖人是以熬化的蔗糖或麦芽糖做成的各种造型,有人物、动物、花草等。有吹糖人,捏糖人和画糖人。不知是不是受妈妈洁癖的影响,总觉得吹的,捏的很脏。最喜欢的还是画糖人。小小的摊子,一头是烤融的糖汁,金黄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另一头有一个小转盘,中间是一个一拨动就可以飞快转的指针,四周顺着圆盘,画了各种花草、动物图案。最大最复杂,当然糖汁用得最多的是龙和凤,小一点的有小老鼠、蛇之类。转糖人的手艺人用勺子舀了金黄的糖汁,在白色的大理石板上,手腕抖几下,转几圈,一个可爱的糖人就呼之欲出。快干没干的时候,贴上一根小木棍,就可以插在旁边竖着的草垛叉子上。两分钱一转。转盘前总是围了一堆小孩子,有钱没钱转的看看那糖人,闻闻那香气,也觉得心满意足。更何况我还是个“有钱人”!大多数时候,转到的是小老鼠、蛇之类的小糖人,偶尔也有那么几次忽然转到龙或凤,于是一整天都明亮轻快起来,宛如赚到全世界一样地开心快乐!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初一的老师是周老师,戴着一副黑边眼睛,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开学的第一篇作文好像是写《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读后感,特别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想象描述,居然被当作范文被周老师在全班抑扬顿挫地朗读。我记得自己当时头都快低到桌子抽屉里,脸羞得通红,内心却如排山倒海般的震撼:是我吗?真的是我吗?或许是爱屋及乌。因为这个第一次,我永远记住周老师那天玉树临风的形象。只可惜我们那个年代已经不穿长袍马褂了。可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周老师,他宛如穿了一袭白色长衫的文人墨客,穿越久远的时光,对我若隐若无地微笑。
其实,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常常觉得作文难写。不过从那天开始,我开始觉得,其实人生很多遗憾,很多缺陷,只要你尽心去做,你还是可以有所改善有所提高的。也许当时的你看不到努力的结果,可是你不懈的耕耘总会在你生命的某个时刻,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其实一些惊喜也就够了,是不是完美,是不是天长地久也不是那么重要。
(周老师教完我们初一,就被调回县一中高中教语文。很遗憾的是,听说周老师调走之后,没过多久,就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年幼的女儿和他的乡下妻子。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