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百合

Lily of the Valley - 遗世独立, 孤芳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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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 (九)小学时光

(2015-12-30 15:26:36) 下一个

(图片摘自网络)

 

(九)小学时光(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回忆小学时光,就不能不提我破相的事。破相这一说法,其实是在我离家上高中以后,我那一根直肠子,时不时冒出几句不经大脑的话的老爸盖棺定论的。说得兴起之时,全然没有留意到老妈在一旁几番阻止的目光。那年回去过暑假,老爸兴高采烈地和我讲他巧遇张半仙的事:“这张半仙不是我们本地人,见到我,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看了我的面相,就说你有个小女儿在外面念书,人是长得聪明伶俐,只可惜破相了。应该是六、七岁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摔在脸上。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啦不啦,又讲了好些个张半仙算命如何如何准的例子。我脸上勉强挂着笑,心里却在流血。正值青春年华,情窦初开的年龄,就这样不经意地因为破相的说法而在心里留下一个疤。

 

上小学的那年,计划生育国策的紧迫性似乎开始显现出来了。听我妈说,计划生育的国策在她怀我的时候就有了。而且她还专门被医院领导找去开了个会, 被动员流产。只是当时国策执行力度还有待加强, 惩罚措施尚未完全制定,所以妈妈还是顶着压力生下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有些后怕和侥幸。差点就没我了!

 

因为学龄儿童多,镇上的实验小学不仅扩招,有了入学年龄的规定,而且还头一回增加了入学面试。面试那天听说要求认几个字,数几个数,在加上一个脑筋急转弯的智力题。我因为比规定的年龄小了半岁多,所以没有资格去参加考试。听院里考过试的小朋友说,智力题是“树上有十只鸟,有人拿枪打了一只,还剩几只?” 看着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回味考试情形,我心里真是艳羡不已,也伤心不已。该上幼儿园的时候,院里的小朋友们都去上了幼儿园。妈妈说,报名那天,我玩去了,找不到我,所以没报上名。我是不信的。家里请了奶奶,又做家务又看小孩。一直勤俭节约的老妈估计压根就不想去找。所以在当同龄小朋友们在幼儿园接受学前教育,唱歌、跳舞、画画等十八般武艺的时候,我又和院里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一起混着玩了一两年。看着姐姐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去,别提有多眼馋。这回听说又不能按期上小学, 眼泪再也不能被咽进肚里,在家嚎啕大哭起来。

 

幸运的是,三叔那时正好和三婶谈婚论嫁。三婶是那年小学一三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和三婶搭档的数学刘老师,她先生正好和我大姨父在同一单位工作,我大姨父是单位的领导。因为这两重关系,开学后妈妈还是通过走后门把我塞进了实验小学,在三婶的班上便于管教。刘老师有个女儿峪和我在一个班,小学里我们是最要好的小伙伴。我一直很感激刘老师。她待我视如己出,包容了我很多的顽皮捣蛋。因为她,据说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几次分班,我都被她力争留在了她带的三班。也因为她,数学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科目。我永远都记得四、五年级,刘老师不计任何报酬,牺牲自己周末的休息时间,把班上几个数学成绩好的小朋友们,召集在自己家里,在简陋的支架上铺上一张大白纸,讲解应用题和一题多解。

 

一年级一开始有四个班,在一排低矮的小平房上课。课桌是长长的条桌,椅子是长长的条板凳,一排可以坐5个人。我被放到了第一排,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吃了不少粉笔灰。记得第一天上课,坐在另头的两个小男生突然站起来要去上厕所。条凳失去平衡,只听得“咚”地一声,又是“啊,啊”两声尖叫,坐在这头的我和旁边的一个小女生,一屁股摔在地上。教室里有一秒钟异常安静,然后就是哄堂大笑。这是我和娅的第一次接触,一起滚到了地上。睁开双眼,我记住了她大大的眼睛和卷卷的睫毛。本是无心的一个小意外却很快地成为了调皮捣蛋小男生们的恶做剧新宠。时不时地,就有小男生突然站起来,条凳失衡和满教室的哄堂大笑。

 

无独有偶,开学后的一两个星期以后,班上又来了个“后门生” - 萍。萍除了有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以外,还有满头卷卷发黄的头发,像极了橱窗里的洋娃娃。我还记得她刚进教室怯生生,又娇又俏的样子。萍被安排坐在了第二排我的后面。于是有了我超高的回头率。一逮着机会,我就扭头找她说话。很快我就发现她家就在学校后面。从她家走几步,转个弯,就能从教室的窗口看进操场。于是有很多个放学以后,我们都跑去她家玩。

 

我还记住了一个叫燕的女孩。那时秋末冬初,天气开始转冷,但也没有到寒冬腊月的刺骨冰冷。那天我到学校挺早,教室门没还没开,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朋友在教室外等着开门。燕一个人靠在墙角,头上脸上包了一块红绿格子的长围巾,只露出一双凄楚无助的眼睛。燕的成绩好像不太好,也很喜欢和调皮的男生们打打闹闹,我和她一起玩的时候不多。那天也许是她幽怨的眼神吸引了我,也许是人少等得实在太无聊。我走近她,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好不好?” 她眼睛里突然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涌出,慢慢地沿着面颊滚落。她想了想,突然扯开蒙在脸上的围巾,说:“不好。你看,这是早上我妈拿棍子打的。” 我惊呆了:天哪,一道淤青,从额头,沿着鼻梁,一直到嘴角,触目惊心!她说,她有两个哥哥都很皮,妈妈老是偏心,每次哥哥们和她闹着玩惹了祸,她妈妈总是打她。。。她嘴巴一直在动,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还陷在深深的震惊里: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和我爸妈如此不同的家长!妈妈从不动手打我们,做错了,就是叫我们跪搓板,面壁思过,等我们平静下来,再轻声细语地给我们讲道理。爸爸脾气急,姐姐小时皮试,吃了不少苦头,但也只是打屁股。头和脸是万万碰不得的。妈妈说打头会越打越笨,一定会跟爸爸急。爸爸几乎没打过我。妈妈说,都是因为奶奶,爸爸哪怕是对我声音高点,奶奶就要不高兴闹着回乡下,说爸爸那是打气骂气给她看。我不记得再以后的事,却永远记住了燕那双无助幽怨的眼睛和脸上触目惊心的淤青。

 

印象中一年级最后一个震憾是初遇一四班,幼小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城乡小朋友之间巨大的区别。那天不知为啥转到了隔壁四班门口,黑丫丫的一片,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和院里班里的小朋友们不一样。那时大家都穷,衣服穿得不能说有多光鲜,但至少是干净整齐的。而四班的好多小朋友给我的感觉是衣衫褴褛,邋里邋遢。头发没梳整齐,脸没洗干净。有的小朋友嘴边流着口水,鼻子挂着绿绿的鼻涕虫,也不擦。实在忍不住了,抬起袖口蹭一蹭,糊了一脸一手。更可怕的是,迎面而来的一个小朋友,上衣面前是一大块油腻腻的污黑!其实那时医院新建,后面相邻就是农村户口的四大队。我记得院里的男孩子们经常和那边的男孩子们打架,隔着老远地扔沙包和石头。但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于我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小小年龄居然有一种人生来就不平等,悲天悯人的黯然。同样是小孩,就因为父母城乡户籍的不一样,一墙之隔,为什么待遇和生长的环境就如此不同呢?没过多久,四班就不见了,听说是划到医院后面四大队的向阳小学去了。

 

然后我记得那是个清冷的冬天早晨,我依然是早早地去了学校。学校操场中间有一个水泥预制板做的滑滑梯,3米多高,差不多有一层楼的高度。周边是不是有沙坑保护,就记不清了。因为天早,玩的小孩也不多。我很高兴地爬到上面,正准备坐下来往下溜的时候,一小男生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上来,用手一滑拉,我一个踉跄没站稳,从滑梯的扶手边飞了出去。再后来我就没记忆了,估计还没着地,我就吓晕过去了。

 

关于那场事故后来的记忆,是妈妈和姐姐补充的。妈妈说,她还在上早班,就听到学校来找。她赶到的时候,我已昏迷不醒。她看到我血肉模糊的脸,塌进去的鼻子,手上的指甲都撞飞了,双腿一软,一口气提不上来,也差点昏撅过去。那一年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就这么悲剧地结束了我欢欣雀跃去上学的一年级。姐姐那时还不到十岁。看着躺在床上昏睡很多天还不醒的我,姐姐说,她在心里向天祈祷:老天爷啊,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让妹妹醒过来了。那时水果很稀少,很金贵。因为我每天要打很多针,要吃很多药,妈妈就会买一个苹果,或是一个橘子,放在我的枕头边,让我闻香气,告诉我只要我把药吃了,就可以吃一片水果。姐姐说,她每次看到水果,也很想吃。看我吃的时候,也常常馋得流口水。可是一听妈妈说这是为了哄我吃救命的药,姐姐愣是一口也没尝。很多年后,姐姐也还是一如既往,好东西总是先留给我。朋友送了姐姐一套粉红的真丝睡衣,姐姐不舍得穿,硬是留着等我回家了,一定要送给我。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其实我那时已经比姐姐能赚更多钱了,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买很多套那样的睡衣,但我无法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收下了睡衣,带着它飘洋过海,陪伴我至今。

 

就如同一枚硬币有正面和反面。就如同一样的阳光下,有明亮,也有阴暗。黎明前的黑暗最黑。仿佛我身体上所有的不幸在那年达到顶点。当我重新再站起来的时候,我曾经的各种体弱、多病、不适,竟奇迹般地慢慢好转。从此开始了我健康简单的小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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