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一百一十八

《竹书》：”十年夏六月，王畋于西郊。”，帝辛第十年的夏天，去殷邑的西郊打猎兼避暑，这事没啥出格的地方。但西晋人皇甫谧在《帝纪》里把这件事改写成这样”纣六月，发民猎于西土”。乍看起来，似乎和《竹书》没什么两样，都是打猎嘛。但性质完全变了，”西郊”改成”西土”，打猎的区域一下扩大了无穷倍，难怪要征召百姓（”发民”）去围猎了！如此一来，帝辛的一次避暑狩猎变成了劳民伤财的”西土围猎”，很巧妙、很阴损地给纣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这其实也是春秋笔法，温柔的笔诛。皇甫先生很擅长添盐加醋，想象力惊人，夏桀的”肉林”便是皇甫先生给”开发”出来的，接下来我们还将欣赏他如何疯狂地为帝辛”扩建”鹿台。

西郊狩猎之后，帝辛有七年之久在《竹书》中一片空白。第十七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西伯伐翟”。翟通狄，当时这些翟人住在豳地，今陕西旬邑县西南。豳地是姬昌爷爷公亶父的故居，曾是塞北的好江南，鬼方和戎狄联手把豳地抢了过去，《周本纪》上说”薰育戎狄攻之”，便是指这段伤心往事。看来鬼方和狄人达成了分享战利品的协议，鬼方拿牛羊、庄稼，而狄人取地，在豳地定居下来。鬼方确实比较”鬼”，拿了财物便逃之夭夭，狄人则傻不拉叽地”等”着豳地老主人的后人来算账，比在火山口建房子还傻。

鬼方虽然跑得远，还是没躲得了季历的报复。武乙被暴雷劈死那年，季历忙于报父仇，收拾鬼方。武丁都花了三年时间才摆平的鬼方愣是被化悲痛为力量的季历一战击溃，季历凭此役名扬四海。季历打败了很多方国，唯独不动崎周隔壁豳地的世仇狄人。

其实狄人战力远不如鬼方，路途也不如燕京之戎那么遥远，季历要收拾它分分钟的事，早上出去打架，来得及回来吃晚饭。季历不打豳地的狄人，是因为他要把这个软柿子留给他的儿子去捏。

姬昌的动作有些迟缓，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二十八年才想起来伐翟，实在过于斯文了。好在结果不错，豳地的软柿子一下子就被踩得稀巴烂，豳地重新成为姬家产业，那些狄人忙了几十年白忙活了。姬昌的工作方式就像他爹季历对待程国、鬼方、余无、呼之戎和翳徒之戎一样，非常粗暴、直接。事实上，我对其工作方式深表理解并对其效率表示钦佩，但是别告诉我这爷俩是”以德服人”好吗？

那一年冬天，帝辛兴趣盎然地游览淇园，随行人员有以妲己领衔的众妖精和以三公领衔的百官（”冬，王游于淇。”）淇即河南淇县的淇园，明朝袁中道的《袁中道集》中如是说：”予记班彪《志》曰‘淇园，纣之竹箭园。’，又不始卫武公矣。” 袁中道说得不错，淇园的历史远早于西周、春秋之交的卫武公，不过它确实和卫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位爱鹤爱傻了而亡国的卫懿公的妹妹，著名女诗人许穆夫人是淇园的形象代言人，她的故事可歌可泣，以后再说。

帝辛狩猎和游园都在河南境内，看上去他不算个很铺张浪费的人。他能够悠闲地夏天打猎、冬天游园，说明当时国内的形式不是一片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当时帝辛治下的商朝国力强盛，其军队的战斗力超强，相当于现在的美国，没有任何诸侯、方国可以和他一较长短，包括最强大的歧周，姬昌在所有诸侯面前都敢人五人六的，只是在帝辛面前他不得不装孙子。

让我们来看看姬昌有多牛：”二十一年春正月，诸侯朝周”，歧周俨然是第二个”中央”了。同年，两大著名贤人伯夷和叔齐毅然放弃孤竹国的高薪和王位依然投奔姬昌。（”伯夷、叔齐自孤竹归于周。”）可他们后来发现，文王不过和纣王一样，同样是以武力夺取天下，于是这兄弟俩在首阳山绝食而死，是为”不食周粟”。孔子赞道：”伯夷叔齐……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贤而能若是乎！”孔子的诸多口号里，我觉得他称赞伯夷和叔齐是应该而且恰当的，这兄弟俩诠释了何谓气节，我尊重他们，他们比成汤、文王、武王、三公可爱多了，千百年后，我向他们致敬。

话说位列三公的九侯，为了进一步和帝辛拉近关系，把自己美貌的女儿献给帝辛，于是商王成了他女婿。九侯一定做噩梦都想不到，他这么做会为自己带来了什么。不清楚九侯何时嫁女于帝辛，《竹书》中没有记载，下面的记载来自《殷本纪》。

九侯把女儿教育得太好了，德智体貌四方面全面发展。”四好”女生对帝辛”十八摸”的低俗二人转嗤之以鼻，横眉冷对帝辛说：”摸什么摸？摸你个头啊？”帝辛头骤然大了，杀了”四好女”，接着又杀了九侯，还把他的尸体剁碎做成肉酱。可怜的九侯，他怎么把女儿教育得像个不粘锅似的？结果父女皆遭不测。帝辛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九侯，他更恼火的应该是九侯之女，而不该是九侯，九侯充其量有”失察”之责，他又没指使女儿谢绝”十八摸”。

《殷本纪》里的记载合乎情理吗？假设纣王的荒淫无道都是真的，那么九侯一定知道这个未来女婿的很黄很暴力，他还把纯净水一般的女儿往火坑送，他还是人吗？这种禽兽不如的父亲能教出一身正气的女儿？（当然，可能性还是有的，但属于小概率事件）再退一步看，假设位居三公的九侯不知道帝辛有种种不良嗜好，那么他嫁女倒也无可厚非，但是问题又来了：他都不知道帝辛品行不端，商朝的人民怎么知道了？后世写史的人怎么知道了？

现在我们再看第三步，不管九侯是否禽兽不如，也不管他是聋是瞎，单从九侯女儿的角度来看。她不可能不知道帝王的后宫是怎么回事，后宫是世界上最富丽堂皇也最肮脏龌龊的地方，帝辛之前如此，之后更如此，帝王和其众多妃子之间难道是柏拉图之恋？姬昌先生那一百个儿子还有不知多少个女儿难道都是克隆出来的？九侯之女也许不通风月之道，帝辛至于因此把她处死吗？

最有可能的情形是：九侯被杀不是因为他女儿，而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匈奴和殷商本来就疙疙瘩瘩的，二者之间的恩怨远甚匈奴和崎周之间。九侯嫁女之后，身份地位又高了一截，心也高了一大截，他很可能做了什么事招致女婿的猜忌，招致被杀。九侯之女是个孝女，见父亲被杀，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上匈奴人性子烈，把大帅哥子受德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妲己应该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情敌的大好机会，吹吹枕边风，于是九侯之女也被杀了。女因父被杀，只有这样情理上才讲得通，一颠倒过来，帝辛立马就成了变态的大淫棍、大恶棍，对于那些”识时务”的写书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技术问题，笔头松一松，就像妓女的裤带松一松那么容易。我们前面刚刚见识过皇甫先生的”诛心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