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王放下酒杯,让孙子给他斟上。他端着酒杯问道:“额刚才说到哪儿了?”
姬林说司徒郑伯杀了关大夫,周平王摇摇头说,不说他了,此人太霸道。秦伯人不错,知书达礼的。
周平王口中的秦伯就是秦文公。第十年,当了五年秦伯的秦文公仍然拿西戎人没辙,又因为损耗过甚,只得把大本营迁往汧、渭交汇处。对于秦国而言,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当年秦襄公的六世祖非子因为擅长养马,受到周孝王赏识,因而获得“汧渭之会”作为食邑,那个地方不大,又叫秦亭,秦国之“秦”就源于此。非子并被允许重新姓嬴,故非子别号秦赢。秦亭仅仅是周的附庸,并非诸侯,非子没有爵位。非子祖上伯益也是大牛人,和大禹、后稷和契曾是上古四人帮,被帝舜任命为虞官,主管山林、川泽,善养动物,所以非子的专业技能来自悠久的家学渊源。周孝王给非子的授奖词是这样的:“昔伯翳(益)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秦本纪》)
秦文公选择退居故土是明智的,连年征战的秦军需要修生养息。他父亲秦襄公太急于求成,自从得到周平王的“应许”之后,他马上就出兵讨伐西戎。可惜他未能改变秦军逢西戎必败的宿命。西戎似乎天生就是秦军的克星,当年秦钟响应周宣王号召去“诛西戎”,结果他自己被诛了;西垂大夫秦庄公的长子为了替祖父报仇,甘心让出继承人的资格,豪言不擒戎王誓不进城,结果他被西戎擒了;秦襄公顶着伯爵的新头衔,手气却依旧——打了三年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病死于征途。秦襄公诠释了何谓“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他虽然功败垂成,可是他的战斗精神却被秦人继承了下来。
选择韬光养晦的秦文公并非惧怕西戎,他只是不愿逞匹夫之勇罢了,勇敢和鲁莽是两回事。条件成熟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亮出手中的青铜剑。
第十三年,护卫平王东迁的四大功臣之一卫武公驾崩了,此公在位时间和周穆王一样长,都是五十五年。继位者是他儿子姬扬,便是卫庄公。卫庄公任内虽然没发生什么变故,可他死后卫国大乱。他的两个儿子互相残杀,其情形与他父亲和大伯姬余相残如出一辙,后果却更为严重,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场报应。此为后话,暂略不表。
第十四年,晋文侯抽冷子灭了韩国。韩国也是老牌姬姓封国,首任国君是周成王五弟。韩国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和燕国一样,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几乎默默无闻,也许跟他们在偏僻的河北有关。韩国在周宣王时突然牛了起来,周宣王为了笼络他,不惜血本。
《诗经•大雅•韩奕》一诗记录了韩侯来朝时的盛况,“韩奕”不是韩侯的名字,而是说当时的韩侯神采奕奕,说白了就是他得瑟的不行。他离开镐京时,除了身上带的诸多贵重赏赐物品以外,头上还戴着一顶耀眼的桂冠:“北伯”——号令北方诸侯的总司令。韩侯的“伯”可比伯爵尊贵太多了,这个“伯”不是爵位,而是诸侯之长的意思。周宣王的三代祖先——周武王的爷爷季历、父亲姬昌以及武王都曾是商朝的西伯。这还没完,韩侯还娶了周宣王的表妹:“韩侯娶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汾王是指宣王的父亲周厉王,蹶父(guì fǔ)是宣王的卿士,也是宣王的姑父。
突如其来风光的韩国才过了六十多年就被晋国连锅端,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晋文侯为什么灭韩国?
韩国跨河北、山西,周惠王的大本营也在河北。从后来发生的事推断,韩侯是周惠王的拥趸,他帮助周惠王向西南方向开疆拓土。韩侯之于周惠王,亦如晋侯之于周平王。周惠王的西南发展战略不仅对周平王不利,也是在压制晋国。如果晋国不能胜出,那么被郑武公灭掉的东虢和郐国就是它的榜样。不清楚晋文侯灭掉韩国的细节,过程不重要,晋文侯看重的是结果。如果让我评晋国最能干的两位君主,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晋文侯姬和以及晋文公重耳。
周平王对于晋文侯灭韩是喜闻乐见的,灭韩就是削弱周惠王,此消彼长,成周自然得利。
此后的三年,一直没有什么大新闻,周惠王和周平王继续对峙,一时谁也灭不了谁,只好、只得僵持着。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王,周惠王和周平王注定有一个必须倒下,谁倒下谁就是“携王”——僭越谓之“携”,胜利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到了第十八年,一个爆炸性的好消息传来,据《纪年》报道:“十八年,秦文公大败戎师于岐,来归岐东之田”。蛰伏十三年的秦文公出手了,那时的秦军脱了胎、换了骨,连马匹都特别肥壮。秦文公一举改写秦军逢西戎必败的耻辱,不仅胜了西戎,而且是大胜,岐山以西、以东全部被他夺了过来。周平王本来只是他能夺回岐山以西之地,好给祖宗的牌位一个说法,没想到岐山以东也被收复,这是周平王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秦文公超额完成了任务,更为难得的是,他只留下周平王的“应许之地”——岐山以西的地盘,而把岐山以东还给周朝。其实当时如果秦文公装傻充愣将岐山东西之地尽入囊中,周平王只能干瞪眼。可秦文公是个讲信用的人,一点都不贪婪,只取当得的,其余全都还给周朝。
周平王非常开心、感动,给秦文公发去贺电,致以衷心的感谢,并祝愿秦国茁壮成长。秦国自那时起,渐渐从一株小树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它吸走了所有的营养,终于让周朝因为营养不良而肾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