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承前“启”后
《夏本纪》里关于大禹指定接班人的记载非常匆忙,司马迁好像有点不耐烦了。“举益,任之政”,“以天下授益”,就这些,再没别的了。也难怪,这段说辞用于尧、舜,又用于禹和益,实在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司马迁自己首先就“疲劳“了。
其实《五帝本纪》和《夏本纪》里关于尧、舜、禹、益禅让的记载全部来自孟子《万章》里的一段话:“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司马迁把这几十个字用到了极致,分别套在四个人身上!
“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和“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这两句话是不是特别耳熟?对的,司马迁提前把它用在舜身上了,“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所以在后面司马迁实在不好意思再让打官司的人(狱讼者)麻烦禹、启父子了,也不好意思再讴歌谁了。司马迁要是连续“讴歌”三次的话,我担心他会呕吐。
韩非子倒是认为大禹禅让了,理由是大禹并非高风亮节,而是他做王时做得太辛苦了:手把手教百姓种田,累得腿部受损,腿毛都磨光了,即使奴隶都没他那么辛苦。(《韩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民为先,股无完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于是乎,大禹就禅让了。这其实连“禅让”都算不上,而是辞职。
韩非子这短话经不住推敲,“身执耒臿以民为先,股无完胈,胫不生毛”,这是大禹奉帝舜之命治水时的辛劳,累得得了偏枯之症,那时的大禹仅仅是个司空而已,还没有“王天下”哩。韩非子的论据就首先站不住脚,论点就不用提了。
司马迁写得那么潦草,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他没底气多说了。史籍里对于禹禅位于伯益的质疑太多,我相信太史公看到过相关“参考消息”,起码他看过《战国策》和《天问》。
《战国策·燕策一》说:“禹授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这段古文像白话文一样明了,大禹明里说让伯益继承大位,暗地里使一个高明的阴招:他把儿子启的人马安插到伯益的办公室,伯益缺少自己的人马,他的政令怎么可能得到执行,他的位置怎么可能稳固?
伯益是大禹身边资格最老的臣子之一,大禹刚被舜任命为司空时伯益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是弃(后稷)。他和大禹一起征召民工,一起规划治水方案,洪灾之后,他发给灾民稻种并且叫他们耕种的技术(“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汉儒们甚至认为他们俩还有着共同的文学爱好,合著《山海经》。伯益和大禹在一起的工作时间比皋陶还长,如此显赫的履历居然被人认为资格太浅,人民不服他做天子?“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这样的言论听上去像安插在“益办”里的启的马仔们炮制出来的借口,而且还不太高明:伯益辅佐大禹的时间无论如何比启长得多吧?伯益治水的时候,启还在女娇的肚里里转筋哩!我最吃惊的是孟子居然和马仔们持相同观点,孟子说:“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我只能无语。
跟伯益比资历,亏那些马仔想得出来!不怪马仔无能,而是伯益太强大了,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诽谤招儿,就算聘请美国总统竞选班子里的职业抹黑写手来,也编排不出什么来。伯益工作能力强、服务态度好,不贪污,不包二奶(对了,那时包二奶不算作风问题),不抽有异味的雪茄,不走私石斧类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不酗酒,不搞豆腐渣工程,除了有点不务正业搞文学创作的嫌疑,基本上没有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