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神情啊,晓丽从没见过:冷冷的、幽幽的,没什么表情,像是灵魂已经出窍了;又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想什么呢?和平素的他大相径庭。晓丽由此想,这一段时间是他自己的,此时的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呢,决不能打扰他。
一日,晓丽看着墙上挂的字画越来越少,要不被客人买走,要不被姜先生送走,空落落的,显得冷清,就问姜先生,怎么不画些新的挂上去。姜先生回答说,没时间也没心情。
晓丽就有些犹豫地跟姜先生讲:“我家里有本去年的挂历,每个月是一张中国古代的名画,印成宣纸样子,可以从挂历上撕下来的。如果你不嫌弃,我拿来你看看,如果还入眼的话,我们把它放在镜框里,挂在墙上,会提气很多;要想卖也可以。”
姜先生有些诧异似地瞟了她一眼,没吱声。
晓丽转过头去,看着墙上:“对不起,算我没说。”
姜先生说:“不,不,谢谢你。”他心里真的感谢她:这是一个有心和细心的女人。
他诧异的是,晓丽这么快就知道为店里着想。以前的waiter多是指哪打哪,让做什么做什么;但多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少主动去为餐馆想什么做什么。晓丽这样想、这样说,是说明她在动脑子,是把心思放在了餐馆上。
因此,姜先生挺高兴的,就采纳了她的建议,也没提是不是付钱给你什么的,他觉得那样做会伤晓丽的,总有机会可以谢她的。
又过了一段,那些日子生意有点清淡。
晓丽又跟姜先生说:“要不要放些毛笔墨汁和纸在店里,在墙角放张台子。有些客人带了孩子来;在等菜时,我看着孩子无聊而没耐心。如果能让孩子在这时间写写画画,然后把作品贴在一面墙上。这既打发了时间,孩子也fun,又让孩子和家长有点成就感。回家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想来看看自己画的画,就又再来了。
如果家长或者一般客人愿意画,也可以,挂起来。虽然水平不高,但也许也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好主意!”这次姜先生直接赞许,“这也是一种文化传播,是一种文化体验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说说。”
晓丽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咱们餐馆在菜的品种、风格上基本已经定型,很难有太大改变。各家餐馆也同样如此。那,如果我们比别家餐馆,有一些独特的小活动,在中国文化上下点功夫,是不是就能吸引更多的客人?我是瞎琢磨,您别见笑。”
“哪里会,哪里会,谢谢还来不及呢。”姜先生喃喃道。
“不客气的。不过,我想给小朋友是不是可以准备一些蜡笔和马克笔。一是怕墨汁弄得到处都是,手上衣服上的,就麻烦了;二是彩色的儿童画更醒目、更喜庆不是?”晓丽也挺高兴,好主意蓬蓬地往外跳。
可一个夏天,卫东都还是不顺利,本来全家想趁暑假出去到西海岸加州那边去玩玩。卫东找工、晓丽刚上工,他们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咪咪很伤心,说都跟朋友吹牛了,要去圣地亚哥的海洋公园、要去迪斯尼的。
晓丽只好安慰她再等等,但她不敢许愿,本想说等爸爸找到工作,我们去两个地方,东海岸西海岸全去。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转眼,秋季的学期进行了一大半了,卫东的工作没着落;他老板却催他,准备答辩毕业了。
卫东的沮丧极了。
本来已经改变战略,把原本只瞄着乐团和大学,改为全面撒网—— 对象包括中学甚至小学的音乐教师的位子。但情况仍无起色。
眼见着发出去的信件邮件仍然多是石沉大海,面试也越来越少。他越来越失望,知道“凶多吉少”,心也慢慢死了,心情也越来越糟。
他没想到来美求学,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不仅英雄无用武之地;而且,堂堂国际大奖的获得者、在国内那么有名望有地位的,在美国却连个小学音乐老师的饭碗都抢不到,这真是对他才华的一种讽刺与否定。
而且他觉得,不被承认就没有价值。
就像一位大厨做了一桌精美的菜肴,却无人品尝;
一位演说家准备了精彩演讲,却无人捧场;
一位裁缝做了一件华丽的衣裳,却无人试穿;
一位医生练就一身本事,却无患者;
一位作曲家谱写了一部辉煌的交响乐,却无听众;
一位作家撰写了一篇足可传世的巨作,却无读者。
无论哪行哪业,你准备得再好,练就多么扎实的功底,但没机会show出来,无人喝彩,无人欣赏,就等于不存在,没有意义。
那四十出头了,还能干什么?像那位韩国女音乐家那样去个商店做cashier?他实在不甘心。
但现实就是这样无情、冷酷。他想不通也接受不了;他的自尊也使他不愿与别人,甚至他的太太晓丽交流他的想法。他忍着憋着,情绪越来越低落,却不吭声。
在家,他也很少出声,天天只是做了晚饭叫咪咪过来吃饭,他们爷俩默默地坐着、吃饭,安安静静的,像放无声电影似的。
咪咪也懂事,知道爸爸不开心,天天也是乖乖地在房间里做功课,戴着耳机听歌。
家里有两个大活人,却没一点声响,有时都瘆得慌。
而这一切晓丽却一无所知。
晓丽早出晚归,中饭和晚饭都在餐馆凑合。每天急急忙忙赶回到家都快十点了。
咪咪已经上床。晓丽也就是简单问上几句学校的情况: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明天有没有考试?然后拍拍女儿,让她赶紧睡觉。
她自己抓紧时间洗洗弄弄,和卫东说不上几句话就累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着了。
早上,晓丽要是能醒,就尽量起来给全家弄早饭,然后催促咪咪快点别误了校车。
自从咪咪上了中学,她就基本坐校车上下学。
尽管自家接送的话,咪咪可以多睡半小时,但家里就一辆车,卫东有时要用,他的时间还不定,不能保证每天按时接送咪咪, 咪咪也就听话去起早赶校车。
校车是定时定点的,而且还东绕西绕绕一大圈。
所以,天天早上,咪咪睡眼惺忪地被叫起来,扒几口早饭,又满心不情愿地拎起书包,匆匆忙忙地去固定的车站赶校车,这一天和妈妈也说不上几句话。
咪咪希望妈妈或者爸爸能送她去上学,不光是想多睡一会儿,主要是想,和爸爸妈妈能有机会有时间,说说话。可大人都忙,总是忙不完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