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方那份工作到手,他要回美国过圣诞的前两天,他才告诉妈妈。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卫东教完课回家,一推门,只见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坐在桌边,桌上一大堆菜,又是盘子碟子又是碗啊锅啊,放得满满的,比他那次回家的接风宴丰盛多了。
看见他,妈妈赶紧喊:“来来来,老大。你几个弟弟都等你半天了,都快饿死了。来,坐上座。”
几个弟弟也赶忙起身让座。
卫东淡淡地说:“你们赶紧吃吧,我已经在外面吃了,学生家长做的鸡汤面。”
“那,也得坐下再吃点儿,你几个弟弟为等你,可是饿半天了。”妈拽着他,把他摁到座位上。
弟弟们抢着给他夹菜,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
有的问他去美国呆多久?
有的说南方那个乐团这几年可红火了,音乐家的待遇是国内最好最高的,所以人才济济,哥哥是人才,所以一定可以大展鸿图了。
有的说你怎么去机场,我们可以找车,开几个小时直接送你去机场。
卫东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客气地说已经和晓丽弟弟联系好了,明天先去他们那儿呆一天;次日清晨她大弟直接送他去机场,就不麻烦自家弟弟了。
话说到这份上,几个弟弟也觉无趣,就不争什么了。谁让自己当初,势利得露骨与迫不及待,就像妈妈说的,目光短浅,蠢!。
真是的,姜还是老的辣。
?卫东下了飞机,就开始感受到那浓浓的圣诞气氛,过去在美国,每逢此时都没太往心里去,也很少在意街上的装饰和灯饰。
别离一段,却第一次去认真感受它。熟悉、陌生、亲切、兴奋,多样滋味萦绕着他,他觉得喉头发哽:到家了!这才是我的家,有晓丽、有咪咪。
他一把,把晓丽和咪咪,拥入怀中。
?一路上直到进家门,咪咪都格外兴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好像和爸爸分别了多少年似的,亲得不行。
晓丽说:“今年的圣诞party在我们家吧。”“好啊,好啊!我来给小朋友们挑礼物。爸爸,行吗?”
“行!当然行!”卫东也快活地答道。
家里弥漫着久违的快乐与亲密。
?10点刚过,晓丽就让咪咪赶紧洗漱:“早点睡吧。”一会儿,她边清理客厅,边跟卫东说,你也赶紧洗洗睡吧,辛苦了一路了。箱子明天再整理吧。
卫东就进浴室去了。
待晓丽也洗完弄完上床时,卫东靠过来,贴在她耳旁说:“等不及了吧?让我们都早早上床?”
晓丽有点哭笑不得:“我真的是觉得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了,才让你赶紧歇了。”
“你不想我吗?你不想洗衣服吗?”卫东笑问。
“怎么不想,想有用吗?跟问空气要个馅饼似的。”晓丽叹口气。
“现在就真的送你一个大馅饼。”卫东说,“我回老家后,悄悄去了当地一家医院的男科。医生检查后告诉我,没有器质性病变,可能就是心理因素。”
“好啊,我想你也没什么问题,你又没有什么高血压、糖尿病、前列腺问题;而且生活规律,烟酒不沾的,应该就是前一段找工作的压力造成的。”
“哎呀,你应该去当男科医生噢,怎么和那个医生讲的一模一样。我想现在一切顺畅了,我也应该重振雄风了。”
“今天就歇歇吧。这么远的旅途不累吗?这是你家自留地,哪天不能干活?”
“我今天就要犁地。我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说着,卫东就动作起来。可脑子不知怎的就飘到了过去,马上有劲儿就使不上了。
还好,晓丽心里是有所准备,也不像他那么激动,只是说:“飞了这么远,够累的了,别着急。”
卫东悻悻地:“看样子国家建设和家庭建设一样,不能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啊。”
?第二天早上,卫东自己去超市,买了些牛尾骨回来炖汤。又收拾了一下家,给那些好朋友打打电话,约请他们来家过圣诞。
下午时差的困劲儿上来,就眯了一觉。
等晚上,他在床上告诉晓丽:“party要来的几家都通知了。今天专门给自己买了牛尾骨炖了汤喝了。”
“干嘛?你觉得这和中国的牛鞭一样有功效?”晓丽忍不住笑了。
“咳,信则灵呗。下午我还眯了一小觉,养精蓄锐啊。准备今晚打一场歼灭战。”
“没问题的,你就放下负担,轻装上阵吧。”晓丽鼓励他,又配合他。
卫东望着爱妻期待和鼓励的眼神,准备大干一场。
是两人太久没洗衣服了,还是过去的阴影,卫东还是力不从心,勉勉强强做成了锅半生半熟的夹生饭。
他自己也不舒畅,闷在一旁不吭声。
晓丽还得劝他:“这事儿急不得的,慢慢来,我说过你没问题的。一定能行。对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给各家小朋友挑选礼物吧。”
?次日,三口人浩浩荡荡出门shopping 。
咪咪最高兴,她仍然叽叽喳喳说啊说,还在各个商店给那些小朋友挑选礼物。
一会儿,她指着一个Barbie娃娃说:“我想要这个。”
卫东笑她:“都上高中了,还玩这么baby 的东西?”
她说:“爸你不知道,这是我小时候特想要的一款,看了多少次。但知道家里没这个钱,就没张口问你们要。”
晓丽一听,马上说:“买买,赶紧买。今天有什么你想要的,妈都给买。咪咪,妈不知道,对不起啊。”
当妈的,心好疼啊。
“妈,没事儿的,我都是大人了。哪还玩这个。没事儿,世界上想得而不能得的东西多了,你还都能要。我们一家在一起,就是今年你们给我最好的圣诞礼物。”
女儿真的长大了。
回家后,卫东也卷起袖子,帮着晓丽做了不少菜。
等各家陆续到了之后,大家首先都关心的是卫东的回国感受。
卫东说:“嗨,还不是像网上说的,那什么,美国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国内是好脏好乱好热闹。
其实寂寞与热闹是相对而言的。
在这里,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我也没觉得寂寞;
在国内,到处灯红酒绿的那种热闹,我也不习惯。
我只觉得人人都在忙,忙着挣钱,人心很浮躁,人心也不古了,亲情爱情都在钱之后。
要说国内脏乱差,也不那么准确。脏是够脏的,乱也是够乱的,差可就不差了。
到处都在搞建设,盖房修路的。我去我原先单位都差点找不到了。城市的面貌全变了。
我原来工作的城市,就是晓丽家那边,是翻天覆地。
晓丽你要是回家,恐怕也找不着家咯。
我们老家那么个小城市,也是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比我们这个小城现代时尚多了。各个城市都这样,很有当年赶英超美的感觉。
可是,一是觉得这么搞,有点盲目有点乱,乱哄哄,哪儿都在盖楼修路,没有一种长远规划的感觉。
听说好多古建筑什么的都给推倒了,那是不可重复的人类的宝贵遗产啊,但都给现在的城市建设让路了。
我也去了几个城市转了转,没有特色。每个城市都一样,反正都是那叫什么,对,钢筋水泥的森林。
二是我觉得这环境和人不match,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者是什么样。
在这儿,看着这城市建筑和人,就觉得很和谐。这座城市这些建筑、这些树啊湖啊街道啊,就是环绕着这里的人而那么自然,是一体的。
可在国内,那些什么金融街,往来的人也是衣冠楚楚的,大街上也是好多人穿着名牌衣服、挎着名牌包,那些男男女女比你们时髦多了,可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好像,人人都在一个自己的壳子下,驱动、浮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没有融为一体。我没有批评的意思噢,就是一种感受。
其实人很奇妙,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嗯,群居动物。我回去的经历也很好玩。
刚出机场时,那个别扭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
渴了,买个雪糕,咬一口,跟含了一口沙子似的,差点没吐啰。
刚回家几天,嗓子都是哑的,空气的能见度也差极了。
看见那些老头老太噗噗地吐痰,那个恶心;
看见那些,叼着烟卷,在人群中吞云吐雾的,真想上去把他的烟掐了,告诉他,不可以在公共场合抽烟。
看见公共汽车上,和妇女老人抢座位的,也想上去把他揪起来。
反正一个字:别扭。
真想马上回来。
可呆了几天,也就是几天,就适应了。
逛了几天马路,什么也就习惯了,好像也熟悉得很。
嗓子也不难受了,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了。
反正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你也就忙自己的吧。
你说怪不,人的适应能力怎么就这么强。”
“哎哎,你这趟回去,遇到几个漂亮小姑娘啊?有没有美眉,奋不顾身往你身上扑的。”陶玲逗他。
“唉,从目前来看,没有。要不,不会怎么着急,回到美国人民的怀抱。”阿娟指指晓丽,“等再回去后,可得注意啰,要有坚强的意志,抵挡美丽的糖衣炮弹噢。晓丽,你放心?我都不放心。”
“放心吧,卫东不会的。炮弹过来,他就趴下卧倒了。要炸,也是炸到别人身上。”晓丽笑着。
谁也没注意,一丝寒光在卫东的眼里掠过。他没怎么再参加谈论,但照样招呼大家。
等最后一个节目——发派礼物完成后,大家嚷嚷着说撤了撤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卫东回来一趟不容易,呆这么几天就又走了,应该把美好的夜晚留给卫东。
大家就又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晓丽收拾了下盘子碗什么的,把一些剩菜归拢一下放入冰箱,就说:“差不多就行了,累一天赶紧歇着吧。”
卫东不搭腔,还在忙乎。
“那你就收吧,我困死了,先洗先睡了。”
卫东“嗯”了一声,手脚没停。
等卫东摸上床时,晓丽已经迷迷瞪瞪快睡着了,是卫东把她拽醒的。
“哎,别闹了,明天不行吗?我都困死了。”晓丽嘟嘟囔囔着。
“不行,我要你说清楚。你为何当着众人羞辱我?”
啊?晓丽有点醒了,使劲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愤怒的甚至有些扭曲的脸。
她一下吓醒了:卫东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这样啊。
“我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怎么就羞辱你了?有这么严重吗?什么时候啊?”晓丽不明白他抽的什么疯。
“你,你,你说我‘不会的’;你,你说我遇到什么糖衣炮弹,就‘趴下卧倒’了。
你什么意思?要把我的难堪抖给大家,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林卫东不行,林卫东是阳痿。”卫东压低了嗓子,吼着。
晓丽闭了下眼睛,歪了下脑袋:“嗨,就这几句玩笑话?你也太小题大做了。我不就,就着他们的话一起逗着玩嘛。”
“不是!不对!”卫东很愤怒,“在场的,都是结过婚的。谁不懂‘趴下、卧倒’是什么意思?谁不懂‘不会’是什么意思?只有太监在外,他老婆才放心呢。”
“太监有老婆吗?”晓丽扑哧笑了。
“别打岔,我的意思是,只有这男人不行了,他的女人才放心,他在外不会有事,因为他什么都不会了。你这当着大家这么说,不是揭我的短,打我的脸吗?”卫东有点歇斯底里。
“岂有此理。”晓丽也生气了,声音也大起来了。
“别喊,你要让咪咪也听到也明白吗?”卫东急了。
“岂有此理!”晓丽的声音低了,但也不干了,“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的人品,所以,我放心。你倒好,想哪儿去了,想得那么歪。我也没办法,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已经给我,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我还怎么见人?你说怎么办?” 他仍然不依不饶。
“你说怎么办?啊,我明天给每家发个通告,说我家林卫东驰骋疆场、骁勇无比,决无阳痿一说。”
“你,我让你这么做了吗?”卫东简直气急败坏了。
“那你让我怎么做?受委屈的是我,我还没吭声呢。你倒像个受害者似的,喊冤抱屈,倒打一耙。”晓丽嘟囔着。
“你说清楚。”
“说清楚就说清楚。自从你开始找工作,我们家的气氛就不对头了,我是样样小心、事事谨慎,惟恐碰到你哪根敏感的神经。
三年多了,我在家里快乐过吗?我在床上快乐过吗?换了别的女人,不是早跳起来了,就是……”晓丽停了下来。
“就是怎么了?”
“就是找别人了。”好,你混我也混。晓丽心一横,一甩头,一闭眼,一歪嘴,冲口而出。
“好啊,你就是想说这句话,你就是想做这件事吧?今天终于说出来了。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问你,你们餐馆老板凭什么对你这么好?你去全美国查查,我从没听说过哪个做Waitress的,能是拿工资、拿福利的正式员工。
天下哪有这么大公无私的男人?他要是不对你动心,他要是不喜欢你,他怎么会这么做?
他是疯子,还是我是傻子?”
卫东一不做二不休,也吐出了久藏在心的疑虑。
“你,你中邪了吧?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小人,你们俩天天凑在一起,哼,真不知道做没做过呢?”
“林卫东,你血口喷人!你真不是个男人!”晓丽气极,喊了起来。
她万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家糊口,居然被老公这么侮辱。
听到晓丽最后一句话,卫东颓然倒下,从此真的再也不能持枪上岗,从此真的就卧倒了。
他们的吵声惊醒了咪咪,她过来敲门:“爸,妈,你们在干嘛?你们在吵什么?大半夜的。”
两人对着怒视了一下,晓丽对女儿喊:“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快回去睡吧。爸妈也睡了噢。”
这个圣诞夜就这样不欢而散。晓丽和卫东相背而睡,但两人一夜都无眠。
第二天,卫东清醒了,频频地跟晓丽说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