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随军去了舟山,在那里生儿育女。爸爸跟学校到了上海,随后成家立业。爷爷在舟山海运公司任职直至退休。到我们返乡前,宁波老家的祖屋已经空了二十年。
七十年代初期,浙江省政府出台一项规定:乡间闲置民房归公。这对爷爷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必须想办法保住房子。面对一个任意侵犯公民私有财产的政府,一个思维仍停留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政府,一辈子清白廉洁、遵纪守法的爷爷不得不“出轨”-他央求老家的亲戚,共同编造了一个假的转让契约,于是我们的祖屋就有个假房主,躲过充公。
爷爷长期患肺气肿,病情随着年龄增大而加重。姑姑一家从舟山被调往芜湖,爷爷的身边就没有亲人了。我爸爸给民政部门打报告,让爷爷的户口迁来上海。爷爷思前想后,无奈接受了儿女的安排。他给房子找到买家,易主之前让儿女带着孙辈去故乡告别。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爸爸的出生地,也是唯一一次在祖屋里生活。整整四十年过去了,房子里的一切,锅碗瓢盆、天井灶台、橱柜箱笼仍是那样清晰。似乎我昨天才离开那里,仿佛刚过完快乐的假期。那栋老房子里,会不会仍回荡着大人孩子的欢声笑语?
还有,那个灰蒙蒙的清晨,小船载着我们离开。渐渐地,故乡越来越模糊,爷爷落寞的身影却在心头挥之不去。回到上海后,妈妈想尽办法,甚至用舟山的海产品贿赂管区民警,只为尽快把爷爷的户口迁来。大家以为只要爷爷和我们一起生活,他就不再忧伤,也不再落寞。其实我们都错了-祖上的基业拱手让人,爷爷的愧疚不是后辈能懂的,他心里的破洞不是轻易能填补的。老房子易主前短暂的团聚,会不会象犯人临刑前的大餐,带给爷爷的或许不是安慰,不是幸福,可能是深深的伤痛?
。。。。。。
如今,饱经风霜的爷爷,操劳一生的奶奶,长眠在故乡的青山绿水之间,安息在离祖屋不远的墓地里。他们日日枕着东钱湖的碧波,夜夜聆听陶公山的松涛。
在那个墓园里,还有我从未见过面的长辈:爸爸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们。
外婆家是小船的避风港。当他们在饥饿线上挣扎的时候,外婆多次出手相救。爸爸姑姑最开心的事情是跟着奶奶牵上羊、抱着鸡到外婆家去住几天。舅舅的孩子是爸爸姑姑的玩伴,鸡和羊也同外婆养的牛友好相处。
爸爸的外公,一个没有文化却非常正直的农民。尽管我爷爷挣钱不多,老人从没有轻视过女婿。每当家里添了东西,哪怕是木桶竹篮,他也要请爷爷用毛笔写上姓名,爷爷漂亮的书法让他深感骄傲。他对爸爸更是宠爱有加,称他为“外孙皇帝”。他对外人也很关心,收割的季节家里会请人帮忙,外公逐个叮嘱帮忙的人,领了工钱千万不要赌博,宁波乡下赌博恶习相当严重。
还有大舅、二舅、小舅。。。我时常听爸爸谈起。
易主的祖屋,逝去的亲人,家族的历史,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渔光曲》-家族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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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背人性的政策导致人们去编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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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
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很普遍,同情你家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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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被没收,只能从外面看一眼。。。很理解你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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