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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帼英烈舒赛 -连载 -3.2 节 云梦情

(2015-07-08 20:06:08) 下一个

 

安陆县的毗邻是云梦县,方圆不足百里,土地肥沃,人民忠厚淳朴。民国廿七年的重阳节 (19381031日),对云梦人说来,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和仇恨。节前一天,日寇的飞机两次前来狂轰滥炸,城内硝烟弥漫,血肉横飞,死伤平民百姓 五、六百人,许多家庭全家老小死于非命,嚎啕之声不绝于耳。重阳节这天,日寇的铁蹄踏进县城。从此,云梦人在太阳旗下过着屈辱的生活。
  
  19416月初的一天下午,监控云梦县政务的日军宣抚班内,从安陆押来了一个自称
抗日的女青年,要通过他们转送 到应城去。云梦伪县长吴锡卿消息灵通,耳闻这个被俘女子颇不寻常,便心血来潮,派人到宣抚班将她留了下来。他要亲自做她的劝降工作,以便在日本上司面前邀 功请赏。
  
  吴锡卿,早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精通日语。回国后,曾任满清新军江阴炮台司令官。他的胞兄吴禄贞(字绶卿)是清末著名 的革命党人,辛亥革命初,袁世凯遣人将他刺杀了,年仅三十一岁。被孙中山誉为
盖世之杰,封谥大将军。有人曾以前代梓乔三太守,此今伯仲两将军 来赞誉吴门。然而大将军之胞弟晚节不保,云梦沦陷后,他卖身投靠日寇,先做了维持会副会长,后当了本县伪县令。
  
  舒赛被关在县府衙门的牢房内,颇受优待。给她松了绑,在指定的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只要日本人不在场,也可以和伪警人 员谈话。舒赛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向一些中下层伪职员宣传爱国,向他们介绍抗日根据地的情况,劝他们选择光明大道。一些伪职员向舒赛表示,日本人是待不长 的,但迫于生活才在县府做事,并非甘心当汉奸。他们告诉舒赛,在云梦城外就有新四军的活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陶先生(陶铸)曾率领应城游击队进了城,打 死、打伤日伪军五十余人,名声远扬。现在,化了装的便衣武工队,也经常秘密出入于县城
……舒赛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许多情况。
  
  一天上午,伪县府警卫森严。舒赛被带到县长办公室。只见伪县长年过花甲,中等身材,银发满头,腊黄的面孔,显然是个吞云吐雾的瘾君子。
  
  
小姐,你先坐下。
  
  舒赛坐下。没想到这位县太爷,对一个阶下囚如此地客气,她警惕起来。
  
  
告诉我,你的姓名。
  
  
我叫抗日。
  
  
老夫知道你是个抗日青年,不过你现在已落入皇军手中,随时都可能被杀害的。你应该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来。
  
  
有多少抗日青年被你们杀害了,他们没有留下姓名。我既然被你们捉住,要杀要剐,由你们了。
  
  
老夫可从未杀害过人。
  
  
那也是助纣为虐!
  
  吴锡卿一怔。稍顷仍口气缓和地说:
  
  
听说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被俘后不惜生命,刚毅节烈,老夫甚为佩服,才将你从皇军手中要了过来,以免你受皮肉之苦。
  
  
难道还要我对大人感恩戴德不成?
  
  
我看你像一个书香门第出身之人,如此的轻生,很可惜呀!
  
  
为抗战救国而死,死得其所!
  
  吴锡卿想,面前这个女青年果然不寻常。他拿起桌上的小紫砂壶啜了一口,又慢慢地说:
  
  
小姐,你看我白发苍苍,亲自来和你谈,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呀。
  
  
大人想要我怎么样?
  
  
老夫对你坦言吧,日本人要把你送到应城总部去。应城可不是云梦,有日军的宪兵和特高课(注:日寇特工组织),你要是 落入他们手中,不仅会吃尽苦头,也必死无疑。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限。再则,你家中必有亲人,也应当为他们着想。县长稍停又说:在云梦,老夫是一县之 长,如果你能答应我,只要今后不为新四军做事,老夫不仅可以将你留在云梦,还能给你一个安身立业的机会。
  
  舒赛明白了县长如此地客气,原来是想要她变节投降。她回答说:
  
  
谢谢大人这番好意,我宁可去应城。
  
  秘书一旁插话:
你这个女子,我们县长这样优待你,你竟不识抬举。俗话说:英雄不吃眼前亏哩!
  
  
那是你们的处世哲学,所以日寇一来,就卖身投靠了。
  
   秘书无言,县长又说:
  
  
你一个年轻女子都如此明大义,难道老夫就没有爱国之心么?为了云梦百姓免遭涂炭,老夫才出面维持的。
  
  
怎么说你也是个汉奸,已经洗刷不掉了。抗战是一定会胜利的,我的志愿不可改变,也不会屈服于任何威胁利诱。我倒要劝劝大人,尽早地弃暗投明,争取日后人民的宽大。
  
  
真是冥顽不化,给我带下去,带下去!县长恼羞成怒。
  舒赛从县府牢房转押至警察局看守所。看守所设在南城的一个小院内,一间较大的房屋兼作办公和审讯用,另有一大一小两间牢房。牢房外是一片空地,一张旧乒乓球桌摆在中央。有男女警员十余人,没有枪只。
  
  舒赛被关在单人牢房,是看守所惟一的女犯。她可以在空地散步,和警员交谈、打乒乓球。这些警员大都是城市贫民,对日本 人怀有仇恨。他们很钦佩这个在日本人面前不怕死、敢于责骂县长的女青年。有的警员还自掏腰包,买食品送给她。后来,其中一个家住农村的青年人,经舒赛宣传 动员后,投奔到游击区了。
  
  看守所的隔壁,住着一户程姓人家,寡母楮考芬守着两子一女居家度日。长子程润铭,二十五岁,经人推荐在伪县府任财政科长;次男程玉铭,十九岁,在汉口念书;女儿程碧仙(超铭),二十岁,失学在家伴母。
  
  一个周末的上午,青年会附属小学教员江淮庆和聂凤仪两人,跑来找程碧仙:
  
  
碧仙,你知道吗?他们又抓来一个女游击队,听说就关在你家隔壁的看守所里。
  
  
刚才听我的哥哥讲了,昨天吴锡卿还审问过她哩,审了半天连个姓名都没问出来,反被她大骂了一顿。
  
  程碧仙说完,将两个同学带到东屋的窗户旁,她登上椅子打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兴奋地说:
  
  
你们快上来看,那个女游击队正在外面晒太阳哩。
  程家的窗户正对着看守所的院子,她们看见一个农村姑娘打扮的女青年正在牢房前的空地上散步。三人同情地议论起来:
  
  
看她那样瘦,一定吃了很多苦。
  
  
听我哥哥说,她自杀过好几次。
  
  
蛮坚强的。
  
  
我们偷偷地给她送些吃的去吧。
  
  
谁知人家要不要。
  
  
可以去试一试嘛。
  
  
谁去送呢?千万不能让日本人看见呀!
  
  
就让我的侄女兰兰去送,她常到那边的院子玩耍,警员都认得她。
  
  程碧仙说完,和同学到街上买了一些油条和豆浆,放在一个竹编的提盒内,嘱咐五岁的侄女送往看守所。随后,她们就看见一 个女警牵着兰兰,走到女游击队员面前说起话来。女警用手指了指程家的窗户,她们忙向女游击队员招手示意,女游击队员会意地一笑,只见她摸了摸兰兰的脸蛋, 接受了她送去的食物。自此,程碧仙和同学背着日寇,经常给舒赛送去一些物品。
  
  云梦宣抚班班长长岭,因吴锡卿审讯舒赛无结果,派主管民政的辅佐员松井到看守所继续审讯。松井生性残暴,审讯中动辄拷 打。舒赛抱着誓死不屈的决心,未向敌人吐露半点机密。一个姓金的日文翻译,大烟鬼,也跑来劝说舒赛。说什么
不要再固执了,要留得青山在抗日好比搬 桌子,要两头抬,一个人是抬不动的,要像他那样曲线救国等。舒赛厌烦地问道:
  
  
我听你的口音,是东北人吧?
  
  
对,姑娘。
  
  
你会唱《流亡三部曲》吗?
  
  
不会。
  
  
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一天傍晚,几个警员在院子里和舒赛打乒乓球,金翻译进来,看了一会,嬉皮笑脸地说:
  
  
姑娘,你的乒乓球打得顶好的,我也来陪你打一局吧。
  翻译夺过警员的球拍,站到球台边。舒赛将球拍一扔,转身离去。
  
  十天后的一个上午,金翻译再次陪松井前来提审:
  
  
姑娘,你有转变没有?
  
  
我在这里坐牢不过半月,吃的是中国人的饭,喝的是中国的水,难道就能够转变?
  
  
八格牙鲁!松井粗壮的拳头狠狠地打来,舒赛几乎摔倒,顿时口鼻流血,两颗牙齿脱落。
  
  
你的名字?
  
  
抗日!抗日!舒赛大声说。
  
  
巡检司附近有多少新四军?
  
  
不知道。
  
  
巡检司的负责人是谁?
  
  
巡检司(伪军) 的负责人叫梅庆安,还有个大队长叫谢指梁。
  
  
不许你胡说!松井又是一拳。
  
  
我问你新四军的负责人!
  
  
不知道!
  
  
他们的武器有多少?
  
  
不知道!
  
  
粮食仓库在哪里?
  
  
不知道!就是知道也绝不会告诉敌人!舒赛斩钉截铁地回答。
  
  
八格牙鲁!把她捆起来!捆起来!松井暴跳如雷,脱去上衣,露出一身横肉,令警员拿来绳索。警员大都同情舒赛,有人不愿目睹松井的暴行而避开;有人故意拖延时间,找不到绳索。气得松井自己跑到院内,解下水桶上的绳子,回来对舒赛吼道:
  
  
把衣服脱掉!
  
  连日来,舒赛患感冒,她将程家送来的一件外衣套在身上。为了防止敌人施暴,她已向女看守借来针线,将内衣裤紧紧缝上。松井要她脱衣,她从容地脱去外衣。
  
  
衣服脱光!松井吼道。
  
  舒赛愤怒地指着金翻译说道:
  
  
你若还有良心,就对他如实翻译我的话:中国古礼,刑及女子不可露身。我现在只穿一件单衣,是挡不住他的皮鞭的。你问他还有没有人性?
  
  松井听完翻译的话,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他扑过去将舒赛双手反绑,强行要剥掉她的内衣。舒赛奋力挣扎,痛骂日寇惨无人 道、毫无人性。内衣终被撕碎,松井又要撕她的内裤。一股被侮辱的强烈火焰在她胸中燃烧,她拼死地用脚踢,用牙咬,用头颅撞击敌人。满头大汗的松井停下手 来,解开身上的铜扣腰带,劈头盖脑向舒赛一阵抽打,嘴里不停地叫骂着:
  
  
八格牙鲁!八格牙鲁!死了死了的……”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舒赛,只有仇恨,没有疼痛。她不叫喊,不呻吟,双目怒视敌人,如岩石般地挺立,任凭敌人疯狂地抽打。 气急败坏地松井难以制服这个瘦削女子,又扔掉手中的皮带,双手拦腰将她举至头顶,再狠狠地摔在地上。舒赛躺在地上,神情恍惚,想到
只要还活着,就绝不能 在敌人面前倒下,她咬紧牙关,艰难地站起来。松井再次将她举起来摔在地上,又找来一根木棍,将她打得昏厥过去。兽性大发的松井仍不罢休,再用凉水将舒赛 浇醒,继续毒打……舒赛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场的警员纷纷掉下泪来。
  
  隔壁的程家母女,早已听惯了看守所殴打犯人的叫声。今天她们感到有些蹊跷,只听见松井打人的吼叫声音,没有听见被打人的叫喊呻吟,她们断定是那个女游击队员又在受刑了。妈妈叫女儿快去将她哥哥找回来,对他说:
  
  
润铭,松井又在拷打那个女游击队员了,这样打下去,会被打死的呀!
  
  
松井这家伙残暴得很!
  
  
这不只是打一个游击队员,是在打我们中国人呀!你快去想个办法吧。
  
  
我与这家伙有隔阂,只能叫别人去制止他。
  
  
哥哥,你去找松尾吧。程碧仙提醒。
  
  
对,对,我马上去找他。
  
  松尾是宣抚班主管建设的辅佐员,粗通汉语,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有所了解,对中国人也比较温和。这个年轻女子的事迹,早已传到他的耳中。程润铭请求他去阻止松井,他一口答应了。时已正午,松尾来到看守所,以有人请吃饭为由,将松井和翻译邀走,终止了这场残暴的审讯。
  
  松井走后,警员们急忙找来大夫抢救昏迷不醒的舒赛。她遍体鳞伤,耳膜被打破,脸已变形,胃部出血
……女看守们含泪为她洗伤,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往她血肿的嘴里喂药喂水。
  
  日寇的暴行一经传出,不胫而走,许多人感到震惊。他们背着日本人,通过有同情心的伪警员,给舒赛送来食品和药物。程家 更是忙个不停,程碧仙和聂凤仪、江淮庆送去民间的止痛偏方,又和母亲送去柔软的流质食品,并蹲在铺前一口一口地喂舒赛。大家担心残暴的松井再来拷问,程润 铭主动为民请命,对县长吴锡卿说:
  
  
吴县长,父老乡亲们说,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子孙,不能让日本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打我们中国人!
  
  此后,松井再未来过看守所。
  
  舒赛在敌人控制的云梦城中,再次感受到一颗颗金子般的心,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也增强了她在敌窟进行斗争的信心。
  
  6月下旬,舒赛的伤势稍愈,宣抚班班长长岭亲自对她审讯一次,仍无所获,只好将这个
冥顽不化的女子送往应城。
     大家为舒赛去应城而担忧,想方设法劝她留下来,他们说:   
只要你同意在云梦教小学,我们便可以通过吴锡卿在日本人那里保释你。      我们尊重你的气节,但你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应城的日本宪兵是法西斯,你不能去呀。      云梦的日本人好(方言:容易对付),我们常当面骂他们,也听不懂。      有的伪职员对舒赛袒露心迹:      我们对你是诚心诚意的,没有半点恶意。日本人是待不长的,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将来新四军进了城,你能证明我们不是死心踏地的汉奸,就感激不尽了。      程润铭兄妹也再三表示,如果她愿意留在云梦,全家可以为她作保。      舒赛深受感动,婉言谢道:      感谢大家对我的关怀。不过,我已打定主意去应城,请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她对那些伪职员说:今后应以民族大义为重,为百姓多作些好事,尽早弃暗投明。      临行前夜,伪县长吴锡卿微服来到看守所,对舒赛说:   鄙人是避开日本人冒险而来的,原打算将你留在云梦,现在事已至此,难以挽回。你的气节令人佩服,但态度言词方面,切不可过于鲁莽了……”说完,悄悄离去。      夜深人静时,几个警员和看守买来一些酒菜,在牢房内暗淡的灯光下,为舒赛把酒饯行。大家千叮万嘱,望她保重。      次日晨,一辆武装军车将舒赛押往应城。      云梦人,使舒赛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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