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春,舒赛因肺病加重,咳嗽不止,声音嘶哑,时有低烧。同志们劝她去休养,她 说:“周围的敌人可没有睡觉,我怎能去休息?”仍坚持工作。消息传到襄河地区专员李守宪的耳中,这个被舒赛称之为“李大哥”的上司,下了一道强制命令,要 她立刻去疗养。她只得遵命,住进了随军行动的襄河医院。 期间,日寇频繁地对豫鄂边区分片进行扫荡。三月初,盘踞应城的日军五十八师团出动千余人,驱使驻潜江的伪军第六师分兵 十路,向襄南根据地中心地区(杨马家场、熊口、浩子口等)进行挤压式的扫荡,沿途烧杀掳掠,寸草不留。襄河医院奉命随军区机关撤往外线,为安全起见,医院 决定将二十余名行动不便的伤病人员,转移到白鹭湖中一个渔村小岛——红毛张家台隐蔽。这支伤病队伍中,有两位身受重伤躺在担架上的团队指挥员以及他们的警 卫、通讯员;有正在坐月子的栗野和即将分娩的牛洛溎;有刚从湘鄂西国统区转移到襄南的程仲梅和她的父亲;还有舒赛以及她的小弟弟、警卫员等。这是一支名副 其实的老弱病残队伍。 红毛张家台是湖区一个极普通的渔村小岛,深藏于天然屏障芦苇丛中,既宁静又隐蔽。岛上仅有六、七户贫苦的渔民,他们是 根据地的基本群众,思想淳朴,政治可靠。在漫长的国内革命战争中,共产党的军队和湖区的人民建立起血肉般的关系,情同鱼水。每到紧要关头,他们互相帮助, 互为倚靠。过去,红毛张家台曾接待贺龙的红军,现在又接待新四军的伤病员,渔民们纷纷腾出自己的茅草屋,拿出湖区的土特产,热情地款待大家。乡亲们纷纷 说: “同志,我们这里虽然穷一些,但很安全蔽静……” “鬼子还从未到过我们这里呢……” “你们就放心养伤、养病吧,我们会派人给你们放哨的。” 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关怀,伤病员急忙回答: “谢谢乡亲们!我们到这里来,已经很打搅你们了,怎能再让你们去站岗放哨,我们自己会安排的。” 伤病员住下来后,身为公安局长的舒赛主动担负起岛上的安全工作,她查看了岛上的地形后,将队内的几个警卫、通讯人员组织起来,轮流站岗放哨。她说: “敌人正在湖区周围扫荡,我们千万不能放松警惕。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行动还方便,有责任保卫大家的安全。从现在起,要日夜轮流放哨。要经常到树上去瞭望,监视湖面和岛上的动静。” “祝局长,如果发现敌人要上岛,我们怎么办?”通信员小李问。 “必须在敌人上岛之前,尽快用老乡的两只小渔船,将重伤员、老人以及几个身体不便的女同志隐藏到芦苇丛中。其它同志装 扮成渔民分散在群众中隐蔽,枪支要暗藏身边。切记不要惊慌失措,暴露身份,更不要随意开枪。一旦被敌人发现,就坚决战斗到底,决不当敌人的俘虏。”舒赛对 自己的警卫员说:“‘小骡子’,你是我的警卫员,也是一名公安战士,为保卫岛上的安全,你可要给大家做个榜样哦。” “局长,您家放心!” 绰号“小骡子”的警卫员,年龄不满十八岁,本是“李大哥”的警卫员。舒赛到襄南后,“李大哥”诙谐地说: “这匹‘骡子’忠实可靠,机灵勇敢,不仅能保护你的安全,还能照顾你的生活,就送给你吧!” 舒赛留下了,为他取名白薇。此后,他一片忠心跟随舒赛,闯过了不少艰难危险。后来舒赛在回忆中写道: “白薇对我一贯忠心,有多少危难日子,他总是枪上膛,机敏于前。派他救人、办事,他从不避险恶,且马到成功。有马时,他来去如飞;步行时,他从不迟到。日常行李、文件、饮食等等,一概不用我操心。我对他政治、思想和文化的教育也从未间断。” 现在他们面临险境,白薇成了她身边重要的帮手。 随后,舒赛来到一间茅棚内,向躺在担架上的李政委讲述了自己的安排和想法。李政委不安地说: “祝局长,你想得很周到,安排得也很好。你也是个病号呀,实在难为你了。” “李政委,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何况我的病也算不了什么。你有什么事,就让小鬼来叫我。” 舒赛回到自己的茅棚,她和小弟弟、程仲梅父女住在一起。湖区的气候潮湿,渔民给她们找来木板垫在地上,木板上再铺上芦席。虽是暮春三月,在湖区早晚寒气袭人,大家只能和衣而卧。 “仲梅同志,你和程老伯是第一次到湖区吧?” 舒赛问道。 “对,祝局长,我们那边多是山区,比较穷,你们这儿可是鱼米之乡呀!”二十岁出头的程仲梅回答。 “是呀,如果没有敌人的扫荡,这儿倒是一处世外桃源哩。” “可不是嘛,祝局长。” “哎呀,仲梅,不要叫我祝局长了,就叫我祝成龙,或者舒赛吧。” “好,好,我以后就叫你舒赛吧。” “对,战友们都习惯这样叫我。” “你是本地人,一定熟悉湖区的生活喏?” “我从小就喜爱湖区。童年时,常和一帮男孩子在湖中划船、采莲。每当想起那一段日月,心里还是蛮激动的。” “那你一定熟悉水性喏?” “没有正式学过游泳,只会那种‘狗刨式’。如今时兴的什么‘蛙式’、‘自由式’就不会了。不过我划船还可以,在湖区工作,这些都是很需要的。” “舒赛,趁我们在岛上的机会,你就教我划船吧?” “没问题。”舒赛满口答应。 第二天清晨,隐约听见湖对岸传来枪炮声,声音愈来愈近。不久,一些村庄冒出浓浓黑烟。显然是敌人逼近湖边,岛上的群众和伤病员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傍晚,舒赛心事重重地来到牛洛溎和栗野的茅屋内。 “洛溎、栗野,敌人已到对岸了,随时可能到岛上来,我们现在的处境可有些不妙啊。” “你这个公安局长不是都替我们安排妥当了吗?”爱开玩笑的牛洛溎说。 “唉呀,那只是权宜之计,真要是来了敌人,也只能被动挨打。你们想想,岛上就那两条小船,还是群众的命根子,即使都让我们用,对我们这样一支‘队伍’,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一共有多少武器?”牛洛溎问。 “连你我的枪加在一起也就五、六条,都是短枪,很难抵抗众多的敌人。” “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不苟言笑的襄河报编辑栗野插话。 “这正是我要找二位商量的原因,如何才能摆脱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 三个年轻的女战士认真地研究起来: “红毛张家台目标小,偏僻隐蔽,一般的情况下,敌人不会大动干戈来光临这种地方。” “不过敌人这次大规模地扫荡,本想置我军于死地。由于我军转移迅速,他们扑了个空,也许就要拿老百姓来出气了。” “岛上的群众是可靠的,不会走漏风声。但万一敌人从别的渠道知道这里的情况,那时……” “那时我们困在这个孤岛上,退不能退,守不能守,可真要坐以待毙了。” “要是有几条船,我们就主动多了!” “对,有船就可以随时转移到芦苇荡中去,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是,船从何处来?附近没有什么渔村,何况至少要有四、五条渔船才够我们使用。” “这几天湖上的船只已明显减少,渔民也不敢出湖打鱼了。” “显然是敌人封锁了湖区,扣留了船只。” “知道船被扣留在何处吗?” “据老乡说,在湖对岸的伍家场,有敌人看守着。” …… 三人都很明白,要摆脱目前的困境,惟有船只。而湖区周围的船只,都被敌人控制着。她们一筹莫展,久久地陷入沉思。 突然,舒赛的手在膝盖上一拍,大声说: “诸位,有了!” “有什么?”牛、栗二人惊问。 “诸葛亮当年能‘草船借箭’,我们难道不能来它个‘虎口夺船’!”舒赛兴奋起来。 “你是说到敌人那儿去搞船?” “当然。” “那怎么行,草船借箭是计谋,虎口夺船可是冒险呀!”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嘛,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险非冒不可!” “就我们这些老弱残兵,谁能担此重任?” “这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们?一个大肚子、一个‘月母子’、一个肺病鬼,能去夺船?” “你们两位行动困难,当然不行,只能是我去干了。” “你去?一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对,我去,再带上‘小骡子’一起去,不是去硬拼,而是去智取。”舒赛果断地。 牛、栗二人望着身边的肺病战友,仍迟疑不决。舒赛已拿定主意,一跃而起说道: “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定了!”她离开了茅屋。 半个世纪后,牛洛溎在《红毛张家台忆事》一文中回忆道: “舒赛当时任江陵县社会部长兼公安局长,文武兼备,处事果断,素以勇敢机智闻名边区。她是因患肺结核住院治疗的。我和 栗野望着她清秀消瘦的面容,有些迟疑不决:‘怎能让她拖着病躯去冒险呢?’舒赛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她平静地站起身来,不容置辩地说:‘再不要说了,就这样 定了!’” 舒赛又向李政委、王参谋长和程仲梅等征求了意见,大家都认为找船是当务之急,但对她去冒险很不放心,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再三叮嘱她要万分的小心了。 当晚,舒赛向群众询问了武家场的情况,向他们借来一条双桨小船,停靠在岸边。然后和白薇仔细研究了行动计划,并作了最 坏的打算。次日凌晨,舒赛起身,化装成渔民妇女,从枕头下拿出她心爱的德国造双保险驳壳枪,插在腰间,来到正熟睡的小弟弟身旁,若有所思,转身对送她的程 仲梅说: “仲梅,万一我出了事,你就把‘小三’带走吧!” “舒赛,放心,你会回来的。” 程仲梅陪舒赛来到岸边,湖面宁静,笼罩着一层薄雾。挺着个大肚子的牛洛溎和身穿便服,怀揣武器的白薇已在岸边等候。舒赛和程、牛二人告别,嘱咐她们要注意湖区的警戒。 “白薇,出发!” 舒赛一声令下,二人跳上渔船,白薇拨动双浆,离岸而去。程仲梅和牛洛溎登上台子的高处,目送着战友的小船划破如绸的湖面,消失在芦苇丛中,一片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湖风拂面,寒气袭人,天空一片灰朦朦。小船顺着芦苇荡中的羊肠水道,唰唰地驶向辽阔的白鹭湖中。舒赛顿觉心旷神怡,思 绪回到童年时代的水乡。那时,湖上行船很不安全,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会遭到湖匪的抢劫和绑票。有一年她随母亲从观音垱搭船回沙市,行至三湖中心,突 然,有两只小船追过来将他们的船截住。几个黑衣蒙面的持枪匪徒跳上船来,在威胁声中,抢走了船上旅客的全部财物。匪徒们满载而归,旅客们叫苦不迭,自此以 后她再也不敢坐船出门。今天,湖区的土匪已基本肃清,可是,鬼子又来…… “局长,你看对岸还有火光呢。”白薇的声音打断舒赛的思绪,她看了看对岸说: “噢,这是敌人放火烧村庄后留下的余火。日寇凶恶残暴,没有人性,老百姓遭殃啊。”舒赛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又说道:“小骡子,今天我们一定要搞到船,才能保证伤病员和岛上的乡亲平安无事。” “局长,没问题!” 白薇信心十足。 湖面开始亮起来,天空仍然乌云密布,视线以内未见到一艘过往的船只。他们按计划先到距离伍家场约三、四里路的堤岸边, 靠岸下船,将小船隐藏在芦苇丛中。然后悄悄走上堤岸,眼前是一片凄凉的景象。河湾外的村庄被敌人洗劫后,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未虏走的牲畜三三两两倒毙在 田间。 他们来到一户贫苦人家,见到一对老年夫妇,说明自己是新四军。老人一听便放声痛哭: “作孽呀,作孽呀,鬼子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老人痛述了日寇进村后的罪行,哭诉道:“我们的儿子和渔船都被鬼子抓走了!” “大伯,大妈,鬼子是待不长的,新四军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重建家园!”舒赛亲切地安慰老人。待老人平静下来后,她 说明来意,请他们在村里找几个可靠的、懂水性的驾船能手。由于村里的年轻人或被抓走,或躲藏起来,两位老人只找来五个年岁稍大的渔民。舒赛向他们详细地讲 述了夺船的任务,然后问道: “老乡,这次行动是有危险的,你们敢去吗?我不会勉强你们。” “局长说哪里话哟,您家是个女同志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再说,鬼子还扣押了我们的船,正巴不得去夺回来呢。” “那好,我就代表伤病员们和岛上的群众谢谢你们了!”被感动的舒赛向船工们深深地鞠躬。 随后,舒赛听他们介绍了伍家场的敌情,知道那里的敌人属浩口的日军管辖。被扣留的船只,全部集中在白鹭湖堤岸内的河湾 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日伪军在此看守船只。距河湾约三百米的村头,有一座岗楼,日夜有敌人放哨,按时换岗。舒赛根据以上情况,和船工们商定了夺船的具体办 法,选定当天中午敌人吃饭换岗时开始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