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这一阵总是心烦意乱的,因为身体出了点小毛病。俗话说:牙疼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一个小部件的问题会影响整个汽车的正常运行,可见小毛病也不可忽视。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的毛病用俗话说:屁眼刺挠,正经词:肛门瘙痒。这毛病虽没有牙疼那样的痛苦,可也苦不堪言,痒起来抓心挠肝般的难受。想想看,一边正襟端坐在会议室里,另一边手在下面偷偷隔着裤子挠屁股。这使得三子有些理解被狗仔队追踪的明星们。那些所谓的男神女神从银幕上走下来,还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嘛,抠鼻孔、挖耳屎,打哈欠,谁愿意个人的不雅照成为大众的娱乐消费?
三子记不清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中国农历春节以后。他认为是过节期间大鱼大肉吃多了,引发了痔疮。于是他开始清淡饮食。毛病未去,更令他担心的是,肛门外还摸到一个突出的肉瘤。后来他实在不堪被被发痒的猴屁股弄得整天心神不宁,于是约看自己的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是个举止优雅的女医生。听了三子的病情叙述,她提出要做肛诊检查。让这样优雅的女人干这种脏活,三子有些难为情。女医生熟练地戴上胶皮手套说:“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检查完毕。女医生说是痔疮,不必担心。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多喝水,多吃蔬菜,保持大便通畅等等,还开了一管外用药膏。
俗话说:十男九痔。三子安心了。他迈着鸭子步走出了医生诊所,肛门里面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身体的那个部位被人侵入,纵然是一根女人纤细的手指,那滋味也不好受。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被人爆菊呢?这个世界上,不明白的事多着呢。
三子回家谨遵医嘱。开始抹上药膏还管用,后来就没用了。白天上班忙还好,夜晚安静时最难熬。有时候他痒得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肛门周围游走,却触而无物。他记得小时候上幼儿园时,小朋友们都要吃一种类似糖球的杀虫药。吃药后,有人的大便里还真发现了一条条白色的蛔虫。他听过一个后妈虐待孩子的可怕故事:一家的父亲发现自己的孩子总是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后来他偷偷观察发现了秘密,原来在医院工作的继母把一条条蛔虫带回来当作面条给他的孩子吃。
这个记忆中的恐怖故事让三子精神紧张,他越发怀疑自己肚子里生了蛔虫。他又约了家庭医生。女医生拗不过三子的强烈要求,开了粪便检查。一周后,检验报告出来,没发现什么寄生虫。家庭医生对三子的瘙痒束手无策,于是推荐三子去看专科医生,做个肠镜检查。
检查前几天三子按要求调整饮食,只吃那些易于消化的食物,避免高纤维、带籽的食物。检查前一天只喝透明的液体,不吃任何固体食物。晚上他按要求把粉末状的导泄药加入4升水中,喝下了一半,第二天早晨又喝下剩余的一半。然后肚子里一阵的翻江倒海,让他在马桶上久坐不起。
那个蓄着大胡子的肛门专科医生坐在他的面前。三子记得上学时,教室墙上挂着大胡子的领袖画像,那代表着正确和权威的大胡子让他肃然起敬。不过大胡子医生并不像他的女家庭医生那样动作温柔,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头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肛门。
过程是难受的,结果是欣慰的。大胡子医生告诉他,肛门里面的世界一切正常。那个脱出的肉瘤不是痔疮,就像皮肤上长的一个多余的肉赘。三子问是不是那个肉赘引起的瘙痒?大胡子医生说,你的瘙痒跟肉赘没关系,是由肛门炎引起的。他同样开了一管药膏,还递给三子一份手册说:“回去好好读读,认真照办,你的病就好了。”
三子毕恭毕敬地接过手册。对方是医生而且还是大胡子,说的话就如同指导前进方向的伟大语录。
三子仔细研读手册,明白了这个肛门炎是肛门周围的皮肤受到刺激发炎引起的,经常被误诊为痔疮。其发病与一些因素有关,比如便秘、精神紧张,最重要的就是饮食,摄入过多的酸性食物就可加重病情。
三子谨遵医嘱。按手册中的要求,三子给老婆列了一个食物清单,他的日常饮食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出国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喝咖啡了,现在却要重回茶道了。他还要跟那些平日里喜欢的果汁、红酒、红烧肉、尖辣椒等等一众爱卿不情愿地说再见了,谁让你们上了大胡子的黑名单。
他按医嘱从药店买回来一罐纤维粉,每天早晨兑水喝下一大杯,为了保持大便通畅,虽然他的大便一向正常通畅。每次大便后,他都要仔细擦净,还要敷上一层薄粉保持皮肤干燥,现在他上厕所啰嗦得像个娘们。
按医嘱他开始减肥。肥胖是万恶之源,我们要敌视它,消灭它。于是他不仅要忍受每天一大杯黏糊糊的纤维粉,还要跟那健身房里那些闪闪发亮的金属器材较劲,在跑步机上把自己折磨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老婆心疼地说,上岁数了,胖就胖点呗,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然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不能挠!重要的话说三遍,大胡子医生盯着他说:“这就像戒烟,需要在心理上克服烟瘾。否则,一旦复吸,前功尽弃。同样,你的这个毛病,越挠越痒,越痒越挠。”
在每个夜晚静寂的时候,孤独没有陪伴在左右,瘙痒来了。三子辗转反侧地在床上烙饼。以往老婆总是抱怨他一躺下就鼾声如雷,吵得她睡不着觉。现在轮到他睁大眼睛,望着身边熟睡的她,一脸羡慕嫉妒恨。有时实在忍不住痒,一挠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让他心生负罪感。
让三子感到不安的是新症状的出现,大便时有疼痛,厕纸带血。其实这种情况在上次做完肠镜检查后就出现了,他曾打电话向诊所询问,对方说可能是肠镜检查的后遗症,会好的。
西医不行,三子只好求助中医。他坐在硬梆梆的漆木椅子上,听着那个长得像个白眉大侠般的老中医说了一大堆高深的话,什么膏粱厚味,足生大疔,郁热生疾等等。
三子拎着老中医开了一大包子中草药回了家。他每天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怪味药汤,还要喝大麦茶,吃蒲公英,去热除火。小时候他有过苦日子,不成想现在又要泡在苦水里。三子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这每日清淡的饮食吃得他反酸嗳气,肚子里没有油水,人也提不起精神。
枯叶变绿,春风吹暖。三子谨遵中西医嘱,可屁眼的瘙痒照旧。垂头丧气的他只好又约见家庭医生,寻求解决之策。家庭医生也没招,推荐去看另一位肛门的专科医生。
这位肛门专家身穿洁白的制服,戴着一付黑框眼镜,丝巾包头,不苟言笑,像一位严谨的女科学家。三子无奈地撅起屁股,忍着疼痛让女专家玉指爆菊。提上裤子后,他平衡了一下心理。别嫉妒人家医生挣那么多钱,这钱挣得也不易,谁愿意每天面对那些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臭菊花,怪不得牙医的自杀率高于大众人群。
女专家告诉他还要做一次更彻底的肠镜检查,因为上一次只是做了乙状结肠部分的检查。三子听了瞪圆了眼睛,不就是个瘙痒吗?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你嘴一张容易,做肠镜跟吞糖球一样简单,遭罪的可是我。可他知道争执也无济于事。一个医生有一个医生的套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他生来是守规矩的,不是制定规矩的。
检查前的步骤:禁食洗肠跟上次一样。不过三子觉得这次更容易些,因为护士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然而检查结果却不像上次那样的乐观。女专家一脸严肃地说,那个突出的肉赘不确定是什么东东,最好做活体检查确诊。肛门内有一处肛裂,周围有不明分泌物,怀疑有瘘管产生,需要进一步做核磁共振确定,如果是开放式的瘘管,需手术治疗去关闭。
三子一下子懵了。前年他扭伤了腰,疼的冒汗,可接诊的医生连个X光片都不给他开。现在他的肛门居然可以享受到核磁共振的待遇。三子听人说了,做这样高档的检查等几个月是很正常的事。
回到家三子闷闷不乐。他想不到一个瘙痒的小毛病竟可以引出这么一堆复杂的问题。房前那些他辛勤培育的、郁郁葱葱的的花草让他心里舒坦一些,可一看到房子上空一左一右穿行的、两条大煞风景的电缆,他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一条电缆是A公司架的。去年冬天里的一次暴风雪后,三子家的网络发生了故障。A公司派人过来检修,确定是地下电缆受到了损坏,于是在空中引过来一条临时电缆。说是待春暖花开后,重新铺设地下电缆。开春后,三子几次打电话询问。每次A公司派来的人看了一圈就走人了。后来终于有位老兄告诉他实情,这个活需要公司专门的埋线部门干,来的人只是负责一般的网路技术问题。于是三子一遍遍地打电话给客户服务,每次都要像祥林嫂一般把事情的原委诉述一遍,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会把你的情况告知相关部门,尽快解决。可几个月过去了,那条电缆仍然每天在空中嘲笑着他。
有一天,他收到B公司的宣传单。作为A公司的老客户,他被告知享受了优惠价。可这个所谓的优惠价格却高于B公司的价格,一样的网速和流量。新仇旧恨,三子一气之下,选了B公司。
可三子没想到,他陷入了同样的尴尬。B公司的安装人员来了几次,最后确定他房子里原来的电话线路老旧,无法使用,最后在空中架设了一条临时电缆,以后再将电缆埋入地下。这一句“以后”又是泥牛入海。每次三子打电话给B公司的客户服务,得到的回答竟跟A公司的客服如出一辙:我们会把你的情况告知相关部门,尽快解决。
早晨三子出门上班。他无法视而不见那两条丑陋的电缆,就像他的大脑无法漠视屁眼传来的阵阵瘙痒。他照常开车经过那条公路,那是他上班的必经之路,那条路照常堵车。这条路已经修了二年多了,还在施工中,你跟谁抱怨去?他停车在油站加油,国际原油价格一直下跌,本地油价却呼呼上涨,你跟谁说理去?
他的部门来了位新人,经理让他带带这位新员工。这位新员工是个大块头黑人,膀大腰圆,像个橄榄球运动员,可他的大脑袋却不像他的身体这样发达,怎么教也不会,甚至连一些基本原理都搞不清楚。三子不明白为什么人力资源的人会看走眼,把这般素质的人招进来。当初他可是经过层层面试,学历简历样样过关,才坐上这把椅子的。
午休时,三子跟经理抱怨。经理也是个黑人,却是让他敬佩的工作楷模。经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公司不是换了一位新老板嘛,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老板强调公司招聘需要考虑员工的种族比例,我们公司的黑人员工太少,会让人指责我们有种族歧视的倾向,于是这货就被招了进来。
三子听了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什么时候肤色比学历和能力更重要了。他不在乎是什么肤色,这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需要的是能干活的人。
不久三子又在公司大楼里发现了一桩新生事物,据说这也是新老板的三把火。那是一个普通的洗手间,不普通的是,洗手间的门上贴着男女公用的标识。他对这个洗手间的用途感到疑惑,于是跟办公室的同事探讨。同事解释道,如果在生理上、社会身份上你是个男人,然而心理上你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虽然你没有做变性手术或者公开声明自己的心理性别,那么你就可以用这个厕所。
三子说,如果我愿意,就可以借心理性别的名义,堂而皇之地走进去跟旁边那位漂亮的女同事并肩而坐一起嘘嘘了。
同事耸耸肩,三子摇了摇头。他从小大,从没有为上厕所的事情感到困惑过,带把的是公的,胸大的是母的,男女有别,天经地义,现在却是安能辨我是雌雄?
这一天三子觉得过得都不顺当。下班回家,刚进家门,老婆就火烧眉毛地把他拉进房间告状,刚上大学的儿子在后院偷吸大麻。
三子一听火冒三丈,这还了得!花钱供你上学,是让你有出息,不是让你学坏的。他操起地上的拖鞋,气势汹汹走进儿子的房间。
三子还记得他年轻时偷着抽烟被他父亲逮到,挨了一顿暴打。他想起了那个三个爹的笑话:一个熊孩子在学校犯错了,白人爹只会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教育,动口不动手;华人爹说,儿子,我要打你了,因为你犯的错很严重,你可以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把我抓走了,你就没爹养你了;印度爹说,儿子,我要打你了,因为你犯的错很严重,你可以打电话报警,但你知道警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来吗?至少二十分钟,你知道在这二十分钟里,我能把你揍成什么熊瑟吗?现在乖乖挨揍吧。
他喜欢印度父亲的方式,可是面对气定神闲的儿子,他的火气发不出来了。吃披萨长大的儿子可不是当年吃窝头长大的他,可以任父宰割,他把手里的拖鞋套在脚上。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还是以理服人吧。
半个小时后,三子灰头土脸地从儿子的房间走出来。在这场撕逼辩论开始前,他信心满满,毕竟“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的饭还多。”可儿子的一番雄辩竟令他一时语塞。几发炮弹击中他的要害:如果大麻是你说的洪水猛兽,为什么政府将吸食大麻合法化?既然吸食大麻是合法的,我现在年满19岁,符合政府规定的合法年龄,为什么不能吸?这跟你吸烟有什么区别?
三子一个人坐在后院的露台上,清凉的晚风吹不走他心中的烦乱。当年在院子里牵着他的手蹒跚迈步、对他无限依恋的儿子,长大了,不见了。仿佛有谁在他们父子之间建了一堵墙,使他们渐行渐远渐无话。昨天他还是那个嘴里叼着烟卷的叛逆青年,今天怎么就变成了儿子眼中的保守大叔。那些原本清楚明了的事怎么就变得混乱复杂起来呢?
天边黑云蔽日,风雨欲来。
树上的叶子由绿转黄,秋风吹凉。三子每天上班下班如故,房上的两条电线横行如故,肛门处的瘙痒如故。
没等到核磁检查,三子却约到了皮肤病的专科医生。他胳膊上长了一个大黑痣,他一直担心有无恶变的可能。
这位皮肤医生不像大胡子医生透着一脸的学问,也不像那位女科学家医生一脸的严谨。这位医生胡子拉碴,体格强壮,更像个搬运工人。医生只看了一眼他的那个黑痣就说,不用担心,没嘛吊事。三子觉得苦等了两个月才约上这位大爷,不到一分钟就完事了,心有不甘,脑子忽然灵光闪现说,“医生,求您帮个忙?”
皮肤医生听了三子痛苦的叙述,便让三子脱下了裤子。他没动用胶皮手套,只是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肛门湿疹”。然后他开了一张处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三子在心里对这位相貌粗俗的皮肤医生并不太信任。他从来没得过什么湿疹。他将信将疑地接连问道:“抹上药膏就行了,不用戒咖啡了?可以随便吃肉了?不用照核磁了?”
皮肤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一切照常,不过恕我直言,你要勤换内裤,保持局部卫生,避免不良因素刺激局部皮肤,加重病情。”
三子取了皮肤医生开的药膏回了家。晚上睡觉前抹上药膏,当晚痒痛就大大减轻。用药后不到两个星期,不痒了。
这天是三子的生日, 他喝着红酒,啃着牛排,心情倍好。回想皮肤医生说的话,他突然茅塞顿开。 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春节时他按一位命理高人的指导,穿上了红裤衩,套上了红袜子。高人说这一年里他要红灯高照,以避凶光。
他只有两个红裤衩,有时一懒,穿一个多星期也没换。那两个红裤衩质量不好,还掉色。回想瘙痒开始的时间,正是在他穿了红裤衩以后发生的。肛门专家未能解决的难症,让皮肤医生轻松解决了,瘙痒的起因是湿疹,湿疹的罪魁祸首就是掉色的大裤衩子。
这天三子接到一个电话,通知他肛门核磁检查的日期。三子笑了,云淡风轻地说,我的问题解决了,把这个高级的待遇让给真正需要的人吧。他早已脱下了红裤衩,把它们扔进垃圾箱里。
湿疹是常见的皮肤小毛病, 一亲人中风后曾经为头皮瘙痒遍寻大医院而不得, 最后在一家小地方的中医院托人找了一个非名医给看了一次: 湿疹。 一瓶药膏抹一抹很快就好了, 以后就是保持短发注意通风就行。
也不知道那些大医院的专科医生到底是在考虑些啥复杂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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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一点不错。咱们的老祖宗早就注意到肛门清洁的问题了。在老祖宗时代,有权的人是让人舔干净的:“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庄子,《列御寇》)
以前这个服务只有王侯可以享有,因为“车五乘”可是不便宜。現在这个服务,是个赵家人就可以享有,五角钱可是不贵。社会进步,人类福祉。
“在医院工作的继母把一条条蛔虫带回来当作面条给他的孩子吃” - 这个太绝了
想起一则笑话:
某男,某日开始蛋疼,寻遍名医吃遍奇药都无效,最后遵医嘱,把蛋蛋一割了事。术后出院,路过一内裤专卖店,进去买几件新的。
结帐时,店主说:你应该穿大一号的。
该男:我一直穿这个号码。
店主:那你应该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