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九月二十七号 第七天 住宿地:Upper Pines Campground
期待着,期待着,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我们此次加州行最重要的一天,也将是最具挑战的一天,因为今天我们计划徒步Half Dome,Yosemite的标志。Half Dome Trail 是Yosemite最著名的徒步路线,在几十条Yosemite的徒步路线中,是难度最高、最危险的。如果在1875年以前你说要爬Half Dome,大家一定认为你是个疯子。因为在大众的字典里,Half Dome是不可攀越的。直到1875年十月,一个叫George G Anderson的人首次登顶。历史总是由牛人创造、改写的。今天攀登Half Dome是每年来Yosemite的成千上万的徒步者的目标和梦想。这样的徒步是对体力、勇气和信心的考验,是徒步爱好者可以收藏的经历和谈资,是当你老了,可以对晚辈们吹吹牛的一次人生经历。
徒步Half Dome有两条路线选择,一条:14.2 miles (22.7 km) round trip via Mist trail ;另一条:16.5 miles (26.5 km) via John Muir trail。Mist trail路短,陡峭,John Muir trail平缓,易行。我们选择Mist trail去,John Muir trail回,这样可以欣赏两条路线的风景。Half Dome的海拔高度:8842英尺(2695米),从Yosemite Valley到Half Dome的爬升高度:4800英尺(1600米),路线的难度等级:Extremely Strenuous (异常艰苦),徒步时间: 10-14小时。说到危险,每年报告上百起的紧急救援事件,徒步中屡有意外发生,肢体受伤,缺水,体力不支等等。Half Dome已发生过多起的死亡事故,攀爬中失足跌落,突发疾病。好在这些是我在写游记时了解的,当时无知无畏,不然背包里还得多一份心理压力。
路线的起点在离我们营地不远的Happy Isles/Shuttle Bus Stop #16,那里有一个停车场。昨晚我们去那里踩点时,遇到一帮年轻人,戴着头灯,风尘仆仆地从树林里走出来。跟他们一聊,他们早晨6点出发,现在刚走回来,已经近晚上八点了。他们幸运地抽到了许可证, 说有公园的巡警在Half Dome下检查许可证,看来蒙混过关的可能性不大了。他们的建议:自带手套,多背水。
这一夜睡得不好。营地挺安静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9点多钟我就钻进睡袋,可在里面翻来覆去地烙饼,抬腕看表,凌晨2点了。这不是我的风格呀,哥是那种招之即睡,睡之能着,着完就起,起来就走的,正是晚上良好的睡眠质量才保证白天充沛的体力。这是肿么了,是不是心理过度紧张兴奋了。不到6点钟,我们就起来洗漱。昨晚已经做好了今天徒步的准备,自制的三明治,鸡蛋,能量棒,坚果,香蕉、苹果,两大瓶运动饮料,6瓶矿泉水,重要的三样东西:手套,头灯和哨子。为了减轻背包的重量,没带过多的饮料,事实证明,水还是带少了,每人应该4升水。0630我们从营地出发了,周围还是黑蒙蒙的,但是路上已经有像我们一样的徒步者在破晓前动身了。
整个Half Dome Trail在我记忆中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瀑布路,从步道起点到Nevada Fall顶,约3.4英里(5.5公里),起调颇高。瀑布应当是亮点,可由于是枯水期,两个孱弱的瀑布没给我什么特殊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台阶。记得“红灯记”里面有一段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表叔肯定能数得完,但走过的台阶真的数不清。
Trail从Happy Isles的小桥开始,顺着Merced River一路向上。到达Vernal Fall 底下的跨河桥时,天还没亮。桥边有饮水处和厕所,聚集了几波整装待发的徒步者。过桥后不久,路分两条:Mist trail和John Muir trail,我们按计划走Mist trail,继续沿河而上。到达Vernal Fall顶要走1.5英里(2.4公里),一路台阶陡峭,最后一段接近瀑布的路最陡,耗费腿力,老婆需要不时停下来歇口气。两个体态肥胖的小伙子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跟一级级的台阶较劲。Trail刚开始时,遇到一对父女,迈着慢条斯理的乌龟步伐,很快被我们甩在后面,现在他们踩着不变的步伐,超过了不时停歇的我们。长距离的徒步靠的是耐力和韧性,龟兔赛跑的赢家是乌龟。
Yosemite以瀑布著名,如果在春夏水量充沛的季节,走这条路别有一番情趣。一路雾气氤氲,徒步者要穿上雨衣,以免被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起的水雾打湿了衣服,Mist Trail---迷雾路,因此得名。好歹看到瀑布了,虽然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条小溪流下,但岩壁上宽阔的水痕显示出它曾经的气势。
从Vernal Fall到Nevada Fall,还是数不清的台阶。Nevada Fall水量更充足、更好看一些,我们在一处能看见瀑布的转弯处停下来吃早饭。“上山虫”的老婆过早地显露出“虫”态,一脸的汗水加疲惫。跟我一样,她昨晚也没睡好,两个人都状态不佳,需要补充能量了。
吃完早饭,继续上路。我们的速度已经属乌龟级的了,先后被几波人超过,先前的那对“龟步父女”已经不见了踪影。在Nevada Fall顶,河水从眼前沿石壁奔涌而下,这里可以汲取河水补充饮水,一路上的最后一个水源。再往上走,有一个急人所急的厕所,但没有饮用水。 Mist trail和John Muir trail在这里再次汇合,再往前1英里就进入了路程的第二部:Little Yosemite Valley。如果到这里你觉得筋疲力尽了,那就量力而行,返回吧,因为这里到Half Dome还有4.5 英里,不到一半的路。
Little Yosemite Valley,难得的一段平路,有点嗮。这里有一个露营地,有厕所。如果不想走得那么辛苦,可以在这里露营一晚,但需要野外露营的许可证,据说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票难得。往前走的路上我们碰到回程的人,昨晚就住在这里的营地。还有一个公园的巡逻站就在谷地进入森林处,这个巡逻站不知救助了多少游客。
再往前行,就进入了Trail的第三段,森林。我踩着不变的的步伐是为了配合那没完没了的山路的到来。走,走,走在层层的树林中,一路上沉闷地走,单调地走,机械地走,没有心情左顾右盼,拍照弄景,大脑走得麻木了,不爱讲话,不作思考,就是一个想法: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路边的一块小牌,上面写着:再往前需要登山许可了。路上碰到两个下山的人,脚步轻松。记得早上遇到过他们,现在人家已经登顶返回了,走路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他们说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公园的巡警。继续走吧,远远的那个山峰是我们的目标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上而求索。
渐渐的树木越来越少,终于我们走出了层层树林,穹窿状的Half Dome已近在眼前,心头不禁一阵的兴奋。且慢,后来才知道,我们才是站在Subdome的脚下,那个鸟嘴般的山峰才是Half Dome。
这张从网上找到的图片更直观,我们的当时位置还在Subdome“Z”字型黄线的最下端。后来才知道,通常公园巡警就在黄线的最下端,Subdome的脚下,检查徒步者的许可证。如果没有证,连索道都看不见就要打道回府了。(抱歉,图片无法上传)
在Subdome脚下的一棵大树旁休息时,一只形似山鸡的野生动物出现在我的眼前。你存在,我的深深脑海里,肯德鸡,叫花鸡,小鸡炖蘑菇,你就是这些美食的化身和造型,原谅我对你残忍的想法,你丰满的肉体对我食欲的诱惑,就像一位裸体美女在眼前搔首弄姿,怎能不让哥心襟荡漾,浮想联翩。
没有巡警,我们幸运地进入Trail的第四段,Subdome。“Z”字型的爬坡路是一路上最陡峭的路,在我看来,这一段的艰苦程度不亚于最后那段铁索的攀登。这一路走来已经把你的双腿和心理折磨得有些心力交瘁了,现在你发现跟Subdome的艰苦相比,前面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在毫无遮挡的暴晒下,身体大量出汗,每一步狭窄陡峭的石阶都是对腿力的考验,站在没有任何扶持的陡坡上,更是对我这样有恐高心理的人的考验。风景是优美的,小腿是打颤的,心情是起伏的,没忘了照相的。
在一个拐弯处,一对年轻人坐在那里喘息,汗流浃背的,女的挥手让我们先过,苦笑着对我说,“这太难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继续走了。”我也在喘息,鼓励她,也是鼓励自己说,“你一定行,都走了这么远了。”再向上,石阶也没有了,只能小心地走在光滑的大石头上,相互打气,好好走路,步步向上。
站在Subdome上,抬头仰望,巍峨的Half Dome此时才完整地呈现在眼前。那陡峭岩壁上的索道是登顶的唯一途径,将是每个徒步者的终极挑战。Half Dome一面刀劈般的切面,三面圆形的球体。以前人们一直认为它是不可攀登的,直到1875年十月,一个叫George G Anderson的人,采用在石壁上钻孔,插螺栓的方法,成功登顶,打破了历史。今天人们攀登的索道就是采用他的方法。每年五月末索道才架起使用,十月初撤下,具体时间取决冰雪融化时间和气候状况。由于这条徒步路线太著名,登顶的人太多,出于安全考虑,国家公园于2011 年施行全年全天的登顶许可制,2012年改为抽签制。
我们坐在索道下面的一块岩石上休息时,一个小伙子从索道上下来,扑通一屁股坐在我们身旁,一付筋疲力尽的样子。问他的感受如何,回答两个字:Fucking tired。看看,长得那么斯文的小伙子,把脏话都累出来了。
仰望着高悬在岩壁上的索道和一窜小蚂蚁般的攀登者,我的心在打怵。今天居然没有巡警,便宜就在眼前,可有勇气去占吗?好不容易爬上了Subdome,感觉已到了强弩之末,却还要来一个看起来更难的。如果有巡警在,我还可以给自己一个不爬的理由了,恐高啊。然而另一个强势的声音压倒了内心滋生的恐惧和胆怯,不到长城非好汉!今年初在Zion没有走成Angels Landing已觉遗憾,现在天赐良机,怎能延续第二个遗憾。老婆更是信心坚定,于是我们相互鼓舞,携手向前。
索道的起点,地上扔着不少手套。抓着钢丝拧成的索道,我才明白为什么要戴手套,防滑,防划伤。索道开始需要手脚并用,从一块固定板上到另一块木板,遇到上面下来的人,就停下来,让一下。途中我们遇到了正在下山的龟步父女。后来坡度逐渐加大,多靠臂力攀爬,陡峭的地方,身体后仰,腿使不上劲,完全靠臂力把身体拽上去。对于腿力疲乏,臂力有余的我们来说,上山没觉得多艰苦,我倒是担心下山时那种恐高的心理压力,如果卡在半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山下休息时,我看到有人从半路就折返了。我问领头的老婆,感觉怎样?行不行?其实自己心里有所担心和动摇。老婆表现生猛,一路连爬带拽,生龙活虎,毫不胆怯,激发起我向上的斗志。这张是下山途中照的,上山时精神高度集中,没心思照相。
终于,我们站在Half Dome顶上,击掌庆贺。令我吃惊的是,山顶不是尖的,颇为平坦,面积有大半个足球场大。虽是正午,山风吹来还是冷嗖嗖的。这里风景虽好,但是夏季气候不定,午后多有雷阵雨,想象一下,站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还不是雷击的活靶子。而且一旦下雨,索道和岩石表面就会变得异常湿滑,上山和下山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容易发生跌落的伤亡事故。今天是个好天气,不用着急下去,找一块平坦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慢慢看风景。检查一下背包里的给养,发现饮水不多了,只剩下半瓶运动饮料和两瓶矿泉水。在山下休息时,有个伙计问我们要不要水,他带的水太多,省得归途费力,那时我们误认为水够多,谢绝了他的好意。在山顶随便拍了几张照片,累得像瘪茄似的,都懒得拍了。其中一张后来才知道那是Half Dome上有名的Diving Board,一块突出山崖的跳板点,跳下去,有去无回。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然而下山没我们想象的艰难,反而比上山更轻松。开始我考虑是不是像别人那样,面朝上,背朝下,抓着索道慢慢往下蹭,这样可以减少恐高的压力。后来发现,用不着,往下看看也没那么恐怖。下山时人流一度停滞不动了,大家只好站在原地等待。据下面的人传来消息,有人因半路恐高不敢下了。我理解,在那样的高度,一旦恐惧袭来,就会心虚出汗,四肢发软了。我这时反而感到心理轻松了,好像下面那个恐高的伙计把我的毛病带走了。我跟旁边的人聊天,还掏出手机请人帮着拍照。身后的一对父子下山颇有创意,父亲用登山索,一端套在索道上,一端绑在儿子身上,以免发生意外,拳拳爱子之心。我们卡在半山腰起码有二十分钟,这时一个令人震惊的大片场景出现了。一个男人,大概等得不耐烦了,脱离了索道,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顺着陡峭的岩壁,一步一步,从容地走下去,引得像我这样把索道当作救命草抓在手里的人,一阵的惊呼。望着他下移的背景,我有点恍惚,这场景是真实的吗?什么叫牛人?就是让你不折不扣、从里往外佩服的人。终于人流又开始缓缓下移了,大概那个恐高的伙计看到牛人是怎样下山的。听到下面传来的大声说笑,“嗨,他是我的新郎,我俩刚结婚就来这儿蜜月考验了”。我一瞧,那不是在爬Subdome时遇到的那对年轻人吗。此时那女的只穿了件短袖,露出壮实雪白的胳膊,红扑扑的脸蛋蒸腾着汗水,一脸的斗志昂扬。我猜想她一定在山下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是什么改变了她,把一个胆怯的小女生变成了女汉子,鼓起了她向上的勇气和信心,我真想知道,可在这陡峭、狭窄的索道上我只能和她插肩而过,互致问候。人流下移的速度顺畅了,那个胆怯的伙计肯定能够下山了。我不知那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我真心为他/她感到高兴,因为他/她的身上有我自己的影子。我仰慕那个具有超凡胆识的牛人,但我也钦佩那个能克服困难,超越自己的普通人。在山下,再回首,望一望高耸的Half Dome吧,在岩壁上的经历和感受远远胜过站在山顶上获得的风景,对于有的人,也许是终身难忘的一次经历。
在索道前留影,稍作休息后,我们开始下山。上山虫的老婆现在变成了下山龙,噌噌地走在我前面,还把登山拐杖大发慈悲地递到我手里,美其名曰,照顾恐高症患者。爬到Half Dome顶时,感觉心理和体能已经透支了。现在好像浴火重生,又恢复了精气神,不觉间,走下了Subdome。回望来路,当初是怎样的一番辛苦。在森林里下山,脚步更加轻松,有时甚至一路小跑。上山被人超,下山反超人。在下山的路上,我们赶上了那位徒手下山的牛人,他们一行三人,两个年长的,约五六十岁,另一个年轻小伙子。我冲着有些谢顶的那位高声大喊,You are my hero today! 牛人啊!他冲我摇摇头,指着他身旁那个廋削的男人说,这位才是。居然把偶像认错了,什么眼神,好尴尬呀。我们边走边聊,牛人说,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他们昨晚在下面的Little Yosemite Valley露营,他们每年都要爬Half Dome一两次。最早他也像他人那样抓着索道,小心上下。后来,他越来越自信,于是尝试脱离索道,最后敢于独自走在光秃秃的岩壁上,他说已经有17次这样的上下经历了。如果在平常生活中遇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廋削男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牛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着高耸的岩壁已觉胆怯,抓着索道上下已经觉得是在挑战自我了。徒手走在陡峭的岩壁上,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不借助任何器械的帮助,是何等的勇气和自信,今天有幸,见识牛人。
跟牛人告别后,我们不觉间已下到Little Yosemite Valley了。忽然看到两个身影从路旁山坡上一条无名的小径上转出来,两人的穿着打扮就像闯荡江湖的大侠,他们告诉我远方的那块大岩石就是Half Dome的另一面了。那条小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两位大侠走远后,我寻径而上,走不多远,就到了一高处,可以俯瞰下面的山谷。我躺在一块被太阳嗮热的岩石上,放松身体。四周静寂无声,偶尔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这一天里我的精神和身体像紧绷的弦,即使最后登顶,在Half Dome上也没有得到放松,因为还有下山的担忧和紧张。现在面对这个幽静的山谷,望着蓝天下Half Dome的身影,身心放松下来,就像一个辛苦了一天的农夫,干完了该干的农活,回家躺在自己舒服的床上,心安理得。要不是老婆在耳边催促,还不知要对着这寂静的山谷发呆多久。站起身,解开裤带,尽情地唱一曲山歌吧。
在那个有厕所的岔路口,我们选择John Muir trail返回。站在Nevada Fall顶,望着瀑布冲入山谷,如果春季瀑布汹涌澎湃,景象一定十分壮观。与来时的Mist trail相比,道路的确更平坦易行。
沿途可见的一幅经典画面,从右往左,Nevada Fall, Liberty Cap,Mt. Broderick,and Half Dome.
沿John Muir trail我们一路下山,最终返回起点的小桥时,已经晚上1730。我们早上0630从这里出发,来回走了大约11个小时。回到营地,吃过简单的晚饭,方便面加啤酒,我们又来到Village附近的那片草地。落日的余晖给伫立的Half Dome戴上了灿烂的金冠,成就了一道夕阳美景。草地中的那几只野鹿却只知埋头觅食,无暇顾及远方的风景。在平日忙碌的生活里,曾几何我驻足欣赏过城市上空的落日?
在我的眼中,今晚的Half Dome和前晚的一样,一成不变的巍峨和美丽,不同的是站在同一地点的我,因为今晚的我,走过了,经历了,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