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树下
走的多，见的就多，见的多，想的就多，想的多，悟的就多
2015年八月二十七号 第十天 露营地：Mammoth Campground
清晨睁开眼，透过帐篷的小窗，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昨晚入睡时我们决定早起看日出，没有设定闹钟，现在大脑的生物钟就自然催醒了。想当年一个人住在九寨沟藏民家里，需要赶上清晨的早班车，在疲劳和困倦中入睡，没人叫醒，到时候居然就自然醒来。看看旁边裹在睡袋里睡得香甜的老婆，哎，大脑的意志力啊。
一个人驾车缓缓驶过静悄悄的营地，突然被停在路中央的一辆皮卡挡住了，皮卡的主人冲我摆摆手，一头健硕的大角鹿 (Elk)正在路旁啃噬一棵小树。
我连忙抓起相机，跳出车外，站着一个野餐桌上，乱拍一气。
跟着拍着，却忽略了与大角鹿保持的距离，直到它忽然转身朝我走来，我才意识到与它相距不过3-5米远，而且身旁没有任何躲避之物。我有些慌神了，只是手持相机静静地站在原地，与它迎面相对。现在回想，当时的行为的确有些鲁莽，如果大角鹿感觉受到侵犯，发起攻击怎么办？那对锋利的大角可不是好玩的。好在它早晨心情好，眼光温和的它避开我走向另一边的树丛，好在我的手指在那一时刻还按下了相机的快门，把它与我正面相视的表情记录了下来。
白天游人如织，现在偌大的猛犸象景区只有寥寥几个身影晃动。一个公园的工作人员正在修补栈道的木板。我向他问候后，问他这里日出的时间，他耸了耸肩膀。对于日常劳作的人们，日出日落不过和每天早晨的一杯咖啡一样平常不过。我在上夜班的时候，也曾特意等待眺望早晨城市里的日出吗？
我在Main Terrace一带，尤其在Canary Spring那里守候日出的来临。太阳终于出来了，最初它只是远处山巅上一个橘红色的亮点。
在太阳的光影中，眼前的台地像一幅抽象的水彩画。
太阳逐渐升高变亮，整个台地的面貌也越发清晰起来。
日出时远近不同的台地面貌。
白日里所见的景观此时被晨辉赋予了生动的色彩和韵味，栈道上空无一人，容我独自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驻足欣赏。
回到营地，老婆指着旁边的营地说，那里有一只鹿正在大摇大摆地吃草。懒人有懒福呀。
吃早饭时，一只大鸟蹦蹦跳跳地闯入我们的视野，给单调的早餐平添几分趣味。足不出营地，就饱了各种动物的眼福，怎不令人心情愉悦，预示着这将是丰富多彩的一天。
早饭后，我们前往公园的东北角，Tower Falls 地区。路上一段小插曲，车仪表盘上的一个警示灯突然亮了，我们不敢大意，停车找出车辆手册一查，原来那是车胎压的警示。好在离Tower Junction不远了，那里有一个加油站。油站热心的小伙子借给我一个胎压计，一量，果然一个车胎的胎压明显降低，看看车胎没什么扎破的迹象。小伙子告诉我们，这附近没有Auto repair （汽车修理），最近的就是Canyon village 和北门的Gardiner小镇。先是在大提顿我们的GPS莫名其妙地坏了，现在车胎莫名其妙地地出了毛病。山路行驶，安全重要，可我实在不想把这一天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修车行里。于是补足气后，按计划上路。
Tower-Roosevelt Lodge 就在加油站的旁边，始建于1920年，当年美国总统Roosevelt曾在附近露营，由此命名。这是一座乡村风格的旅店，有餐厅，提供小木屋式的住宿，旅店的前廊设有一排木制摇椅，不妨坐下来，摇一摇，感受一下西部风情。Lost lake（失落湖）的步道起点就在旅店的后面。这条大约4英里的环线并不不难走，而且可领略瀑布、草地、湖泊和山峦的不同景色，获得那种行走荒野的体验，最吸引人的就是可见那独特的“石化树”。步道开始是一段陡坡路，破费力气，然后就平缓下来。沿路草地中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盛开，颇为养眼。安静的失落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我们一路上只碰到相反方向走来的一家人。顺着两个山丘间的小路继续前行，就到了步道的一个起止点，那里有一个停车场，这时遇到了大群的、来看“石化树”的游客。据图片介绍：千百万年前，火山喷发的火山灰和泥石流掩埋了这里的树木，树木与空气隔绝，保存了下来，经年累月，矿物质沉积在树木的细胞中，形成了今天独特的石化树。这里的石化树原来有三棵，被无知的猎人砍了两棵当纪念品了，只剩下这老哥一个，珍贵了，被铁栏保护了起来。所以你要是有三个相同的古董碗，就干脆砸两个，剩下的那个就独一无二，价值连城了。
看完石化树，忽见停车场附近的游客一阵骚动，定睛观瞧，原来一头野牛正从从附近的山岗上走下来。野牛不紧不慢地穿过停车场，正眼都没瞧一下那些对它左照右照的人类。想当初进入黄石地区的人类，猎杀了成千上万的野牛，视它们如敝屐，把它们的皮剥了当衣服，把它们的骨头磨碎了当肥料，把它们的头颅堆成了山当战利品，杀得它们都快绝种了，现在大老远过来，就为看它们一眼，还激动不已的。哎，非得打碎所有的碗只剩下最后一个才知道珍惜吗？
走上野牛下来的高岗，那里视野开阔，可眺望远山，附近也许还有石化树林吧，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顺着高岗上的一条小路就可返回Tower-Roosevelt Lodge。回到停车场，启动车子，仪表盘的警示灯没有闪亮，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又把车开回加油站测了胎压，一切正常了。
Tower Falls 就在Tower Falls营地附近，有一观景点可看瀑布的全貌，瀑布由其上面的石头塔而得名：塔瀑。一个老兄告诉我，原来沿着溪流有一条小道可以抵达瀑布，由于山体滑坡和落石的危险，现在步道被封闭了，其实可以继续走的。步道禁行的地方是黄石河和溪流的交汇处，升腾的水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老婆不想走，原地等我。我翻过一块大石头继续前行，地面上出现一块块黄白色的硫磺斑块，在溪旁的怪石中穿行，蛮有野趣，可惜天哗哗地下起雨了，我只好适可而止。
在瀑布旁的General store避雨，吃冰激淋时，看见驾车途中遇到的那个骑车旅游的老者也赶到了这里，想他骑过那一路的坡路，让人心生敬佩。
休息后，我们直奔向今天的目的地---拉马山谷(Lamar Valley)，那里是熊、狼、麋鹿、野牛、羚羊、大角羊、鹰多种动物的栖息地，是在黄石看野生动物的佳地。看动物的最佳时间当然是清晨和黄昏，清晨赶不上了，等黄昏吧。
还没到拉马，就被拉下马来。原来成群的、横穿公路的野牛截住了来往的车流。当初只是在网上看到这样的场景，现在成群的野牛就近在咫尺，各种款式大小的野牛组合，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过瘾呢。
这是一对野牛夫妻吗？男的比较黑，比较严肃，女的比较白，一双笑眼撩人。
一直看不清野牛庞大脑袋上的小眼睛，终于拍到了一张特写，看清了。
想知道野牛的饭量吗？看看它拉多少，就知道了。
一路上都遇到挡路的野牛，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拍到手软，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腻不是。感觉拉马山谷比Hayden 山谷景色更加优美，一路都有观景点。一位在河中独自垂钓的老兄。
一只在谷中独自觅食的羚羊。
我们来到一处观景点，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手持长筒望远镜守候观望的人。我意外发现这里还是拉马河步道的起点（(Lamar River Trailhead）在徒步地图标识点：3K1。那晚在营地的露体剧场，听了那个年轻的女公园巡逻员的介绍后，我就在心中升起了对拉马山谷的向往，憧憬能像她一样徒步谷中。可事先没有对徒步路线的任何了解，那个女公园巡逻员又一再告诫大家：徒步拉马一定要四人以上，那里是灰熊的栖息地，所以没做徒步的打算。莫非老天了解我心中的渴望，把我指引到这儿来了？可老婆不想走，找出种种借口。我知道那是源于这一路上她心中的胆怯，被熊的各种传言折磨的，更是对不可知的畏惧。一番激烈的争执后，我甩下她，一个人走向山谷。我了解她的性格，心想胆小依赖的她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回头偷眼一望，这次她居然没有跟过来，心中不禁懊恼，这个胆小鬼，随她去吧。
一个人走在山谷的草地里，可见远近一群一群的野牛，天色变暗，远处乌云翻滚。其实虽然嘴上坚定、强硬，我也同样心存畏惧，这里是熊和狼的栖息地，一气之下走得匆忙，忘带了背包和防熊喷雾剂。一阵阵阴风吹过，各种负面想法开始不断涌入脑海，心情渐渐变得晦暗起来。游荡在四周的野牛在我眼里不再憨厚老实，而是变得蠢蠢欲动，原来风景如画的山谷，现在似乎危机四伏，疑影重重，一个人行走荒野的快乐和憧憬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正当我面对一群野牛，脚步迟缓，心中犹豫是否继续走下去的时候，转脸看见几个人正从身后向我走来。那是一家人，夫妻两人带着三个男孩，大的十六七岁，中间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的样子。他们挂着一脸的轻松愉快，彼此招呼后，我问他们是不是要继续前行，介不介意我与他们同行？他们说好啊，于是我们走在一起。太阳从乌云后钻出来，露出晴朗的笑脸，重把明亮的光线撒向美丽的山谷。
两个小一点的孩子跟我一路神聊，都是关于动物的。他们对于野生动物的了解让我吃惊，也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尤其那个最小的，名叫Cole，不断问我各种问题：你认为猎豹跑得快还是北美羚羊呢？然后自回自答。又问，你认为猎豹能抓到羚羊吗？自己回答不了，他妈妈就说，猎豹在非洲，羚羊在这里，碰不到一起，猎豹的爆发速度快，羚羊的持久力强，各有千秋。他们指着地上出现的一个个黑洞说，看，那就是Badger挖的洞，我们在营地看见过这家伙，它挖洞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我当时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何种动物，后来查到，那是獾，一种挖洞的，夜间活动的动物。一路上他们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讨论地上动物的残骸和粪便，一摊粪便非常新鲜，里面还有其它动物的毛发，他们说那是狼的。在他们判断一处动物足迹的时候，我现学现卖，把昨晚学的知识用上了，我自信地告诉他们，根据足印大小和脚趾连线的判断那是灰熊的足迹，小小得意了一回。
我问Cole的妈妈，怎么他小小年纪了解这么多动物的知识，她说这是他的嗜好，他还有自己的动物网站，网站上所有的野生动物照片都是她和儿子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拍摄的。我问他们家住哪里，她笑笑说，我们没有固定的家，老公做生意，全家就随着他在世界各地跑，我们去过中国，回来后，我们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中餐了。谈到露营，她告诉我，他们住在附近的Slough Creek营地，一来黄石就住在那里，快一个星期了，很多钓鱼的人一住就是一两个星期，我说那个营地怎么那么热门。事实上，开春的时候，他们就来过黄石，那时营地的雪还很厚，遍地是动物的足迹。她给我讲了前两天他们一次特殊的经历。傍晚时分他们在山谷发现了一个麋鹿群，他们一路追踪鹿群，直到一个山岗上，突然发现一群狼也在追踪这群麋鹿，他们正处于狼群和鹿群之间的尴尬地带，有碍于他们的存在，狼群才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我问你们当时不害怕吗？她说，在北美罕有狼袭击人的事件发生，何况我们有五个人。看来人家是有知才无畏啊。
天空又变得阴暗起来，远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的。我发现山谷草地中的牛群开始三三两两地向同一方位走去，我们行进的小径正和它们集结的路线相遇。大儿子和母亲意见不合，他认为我们走得靠牛群太近，野牛已经开始不安地咆哮了，如果受到它们的攻击，在这开阔的草原很危险，我们需要绕道而行。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然而母亲却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大模大样地领头前进，我们几个大男人只好跟在她轻松的步伐后。她那无所畏惧的气概感染了我，我觉得内心又充满了勇气和力量。身材苗条，披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她让我联想起非洲草原上领头的、矫健美丽的雌狮。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母系部落的存在，我仿佛看见一个勇敢自信的女酋长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在茫茫荒野中前进。她叫Nora，是爱尔兰人，她说她从小就和家人徒步荒野。她老公却是个典型的城市男人，当初她带着孩子外出野营，老公自己留在家里，慢慢地老公受到她的影响，也渐渐喜欢上这种野外生活和经历，一家人四海漂游，房车就是他们的家。我明白Cole为什么这么痴迷野生动物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牛群是要回它们的大本营了。”她告诉我。“野牛还有大本营？”“是啊，在山的那一边，我们晚上曾看见过成百上千的野牛聚集在那里，我们过会儿就经过它们的一个大本营了” 草地上蓦然出现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地，这就是野牛的大本营，它们中午休息、洗澡、乘凉的地方，这需要多少牛一起打滚才能搞出这么一块土质松软的地方。不进入草地深处，怎么能发现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不时发现野生动物的踪影。Nora告诉我，他们一家不止一次在拉马山谷徒步了，总能发现狼和熊这样的动物。Nora的老公是我们这一行人中眼最尖的，总是他第一个发现远处的动物，在草地深处觅食的羚羊，两只类似丹顶鹤的大鸟，飞翔的白头鹰和它山上的巢穴，他们发现了狼的踪迹，也许它就隐藏在某处树林草丛中注视着我们的行动。他们一家通常走到一个分岔口的河边，在那里等待黄昏中来喝水的动物，那真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动物场景。这是Nora的老公用我的相机打到的白头鹰。
天色渐晚，我想起还在停车场的老婆，怕她一个人等得心苦，就提出返程的要求。他们理解我的担忧，答应同我一起返回。我说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行程，我真想和你们一起走下去，去看黄昏里喝水的动物。他们说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来的。返程的路上，年幼的Cole疲倦了，哭闹着走不动了，夫妻俩于是轮换着背着孩子走。令我惊讶的是Nora居然一路脚踏人字拖鞋，抱着孩子，大步流星，还跟我边走边聊，不禁令我心生佩服。她说他们昨天爬了一座高山，走得太辛苦了，所以今天孩子吃不消了。在妈妈怀里的Cole又活了过来，小嘴巴巴的，开始给我上他的野生动物课了。我也给他讲了个精神病院的笑话，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的。
远远看见停车场的观景点聚集了好多人，手持各种长枪短炮，看来这里是黄昏观看动物的佳地。Nora的老公笑笑说，这么多人，怎么没人下来走走。分手之际，我再次衷心感谢他们的伴行，不是巧遇他们一家，我不会有这次难忘的徒步经历。他们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有Cole的网站：www.colescreatures.com 。Nora想起了什么，说临近公园东北门的一处悬崖绝壁上可以得见难得一见的白色山羊（Mountain Goat），它们与岩石的颜色相似，不注意瞭望看不到的，她特意说道。多好的一家人！
回到车里，看见老婆一脸的怨妇相，我也心里不爽。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带着哭腔连声说，你怎么才回来呀，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知道人家多担心吗。我冷言道，你要是真担心我，怎么不跟我走呢？要是在战场上，你就是个逃兵。她哭了，人家的确害怕嘛，我后来要去追你，可你把车钥匙拿走了，我锁不了车呀。天都快黑了，你还不回来，我一个人在车里哭啊哭，真后悔没跟你走，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报警了。看着老婆哭红的眼睛和经过风吹日晒变得粗糙的脸，我心软了，把她搂进怀里。平日生活还难免磕磕碰碰的，她一个小女子，这些天跟我一起露营徒步，担惊受怕，着实不易了。要是想了解你未来的伴侣究竟怎样的性格和人品，就走一次艰苦的旅途吧，豪华邮轮和五星酒店只会给你一个欢喜的假象。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老婆告诉我，在等我的时候，她从一对老夫妇的望远镜里清晰地看见了谷地树林中的一匹黑狼，体型硕大，目光凶猛，这回她明白了狼和郊狼的区别了。车轮飞驰，夕阳映照 天边，在路旁一处草地我们发现了一群吃晚餐的麋鹿。
不知道什么美味让它们如此聚精会神。
车刚进入猛犸象，就见几栋房屋前的草地上聚集着一个鹿群，大概住在这里的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一天看了太多的牛和鹿，拜托，还有没有点新鲜感。
回到营地，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没时间煮饭了，就随便对付一口了。晚上九点钟，我们来到营地的露天剧场，今天讲座的主题：黄石公园的旅游发展史。主持人诙谐幽默，内容轻松愉快。早年来黄石旅游的人把喂熊当作一项娱乐，公园里的旅店还专门定点喂熊吸引游客参观。有一张旧照片挺滑稽的，一群熊围坐在旅馆前的空地上乖乖地等候喂食，游客在旁围观，像看马戏团表演。可这样助长了熊对人的依赖性，熊袭击人的伤亡事件屡屡发生，最后公园才决定禁止喂食野生动物，每年的游客伤亡事件大大减少。当初道路条件艰苦，人们需要舟车劳顿，长途跋涉来黄石旅游，远非今天直接驾开到景点这样的轻松自在。黄石以其独特的魅力，每年吸引三百多万的游客从世界各地来此旅游，无论是一走而过的观光客，还是肩背行囊深入荒野的背包客，都会一饱眼福，不虚此行。这是我们在黄石最丰富多彩的一天，不光看到了各种野生动物，大饱眼福，拉马山谷的徒步经历更让我难以忘怀。黄山归来不看松，黄石归来不看牛，黄石，真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