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都开始炒股了。从他们投身股市开始,我就变成了一个弱智,每次聚会的时候,我只能像条鱼一样张着嘴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聊天。这个说什么区间偏空趋势明显,那个说区间震动操作……
明明说的都是中国话,可就是一句都听不懂。世间什么人最孤独,不是在黑木崖绣着花的东方不败,也不是流落在荒岛的汤姆汉克斯,而是此时的我,坐在一帮人中间,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个时候我没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能带我飞过绝望在徘徊孤单中坚强,反而,我看到一面隐形的墙壁竖在我与朋友之间,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就像孙悟空在地上画的那个圈,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进不去。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是很有危机意识的。要打破这种壁垒,重新融入到人群中,就要变得跟他们一样。我第二天就跑到购书中心买了十几本关于股票入门的书籍。天可怜见,像我这般数学从来没及过格的人,两位数以上的加减乘除就要依赖计算器的数字文盲,把那些书看下来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要说人的潜能还是无穷的,我居然都看下来了,我居然还都记住了百分之五六十,看来被人群抛弃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对数字的恐惧。
当我再次出现在聚会上时,已经是一个股票资深分析家了,指点江山笑看风云,那是相当的豪迈。虽然我从来没买过,但任何一支股票都能让我分析得头头是道。重新回到朋友圈子里的感觉那是相当好啊,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成了一个话痨。
让我停止谈论股票的原因很简单。那天,我坐公交车的时候又在电话里帮朋友分析,突然感觉到好像有回音,仔细一听,不是回音,是后面座位上两个挎着塑料购物袋的臃肿师奶,嘴里说的话跟我一模一样,就像回音壁一样。我当时挂了电话,一下子觉得空空荡荡,再也提不起谈股票的兴致了。
当一个圈子不再为少数人分享,而是敞开胸怀迎接所有人的加入时,它就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圈子,无法保证一定会使人产生归属感。圈子这种开放而不稳定的状态,颇与当下的时代特性吻合。在北京、广州、上海这样的城市中,各种圈子按照职业特征,仍旧是相互独立的,但它们又都处在同一个大平台上,各有交互,就像有人说整个世界是建立在一只乌龟背上的一样,没有人能看到那只乌龟,但是大家都能感觉得到它。
网络时代的圈子具有更加活跃的延展性,生活被网络衍生出了无数的可能和更多的选择,摄影圈、驴友圈、博客圈……而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圈子并加入其中,似乎也在手指键盘和鼠标点击的瞬间,变得容易许多。比起那些现实中按职业特征划分的各类圈子,在阡陌纵横的网络中,圈与圈之间的界限更加模糊,交汇乃至重叠的圈子构成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这个时代,究竟加入哪个圈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有几个圈子。
与我们现在脚踏几条船的做法不同,古代人的圈子更难让人接近。最有名的可能就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吧?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这七个长期找不到工作的人,长期在在河南的某片竹林里开小会,搞小规模聚会。
这个圈子基本上就是这七个人,他们的主要集体活动大概就是喝酒、睡觉,然后睡醒了再喝。据说他们还嗑药,自己配点金石散吞下去就能嗨半天,这样一个圈子要是搁今天,可能就被取缔了。
就这样的一个圈子,是不是很有诱惑啊?是不是很向往啊?简直就是人间的天堂啊,又不用上班,又能公开嗨药。光是不用上班就已经是让人羡慕到死了,还不得削尖脑袋往里钻啊?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鲁迅先生就说过:“我们看晋人的画像和那时的文章,见他衣服宽大,不鞋而屐,以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飘逸的了,其实他心里都是很苦的。”
为什么心里很苦呢?因为当时流行的那个金石散有很强的副作用,皮肤会变得敏感,穿不了新衣服只能穿旧衣服,还不能浆洗,这些经年累月不洗的衣服里头就会滋生虱子所以你看那些名士高雅得无以名状,一副活神仙模样,为现代小资所万万不及,披宽大的鹤氅裘,于小雪时节乘肩舆而行,望见的人觉得简直帅呆了,被称为“神仙中人”,但你要是剥了这位神仙中人的鹤氅裘,多半会发现他虱子满身爬。这倒是与很多年之后张爱玲的描写暗合:生活是件华美的袍子,其下爬满虱子。
从古到今这么看来,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呼吸,你必然会属于某个或几个圈子。你看那奥运会的标志不就是五个圈嘛,圈还套着圈呢。从文件上的圈阅,到老人家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咱们中国人最喜欢圈子这个玩意了,阿Q都嫌自己画的那个圈不够圆,我们跟这圈子还真的就分不开了。你看那些佛像都在脑后戴着一个光圈,何况我们凡人。圈子,就像孙悟空头顶的金钢圈,不戴,你就不能修成正果;戴了,你就永远不能摆脱它。
遥想当年,创世纪的时候,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还分了昼夜,造了空气和水,等等等等。在第六日,他老人家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人。第七天,他老人家闲着没事干,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人们,随手划拉了几下,玩儿去吧,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