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里说,她画画的时候,喜欢听音乐。我忘了问她,喜欢一边画一边听什么样的音乐。但她随即给了我Missy Higgins的歌,我扫了一眼表,是凌晨一点半。
我有个奇怪的习惯,每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者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会不由自主地看时间。所以我总是能记得某个时刻曾经出现过什么,所谓的回忆,对我来说,就是某个人,某件事,在某个瞬间的相逢。
但这个习惯也有个很糟糕的副作用,要是有根筋不幸失灵,我会发现有个瞬间顽固地占据我的心灵一角,怎么打它骂它都不肯走,然而,我不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这种感觉,只可以用痛入肺腑来形容。
我写东西的时候,也爱听歌,但都是一些很狂暴的声音,吵得要命。因为大部分都是在夜里写,不敢把音量放得太大,于是那些声音变得格外地压抑,象低沉的怒吼。时间长了,我又习惯于降低音量地听那些躁动不安的音乐,被限制被挤压的激烈,如困在笼中的豹。
其实真的写入了神,什么都没有听见,一张CD停了好久才注意到。也正由此我才明白,所谓的背景音乐,是一条狭小的通道,一旦走进去,走入你想要的一个地方,它自己就消失了。
小阿里让我听的,是Higgins的那首Nightminds,她不知道,我一听就笑了。因为我想起来,今年四月里的一天,我从北京飞回法兰克福,晚上到了家,进门打开收音机,传出来的就是这首歌。
当时特别的累,东西也没收拾,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收音机里居然还是这首歌,我看了一下表,晚上十点半。自己觉得好笑,这电台主持人也太懒了,两个半小时就重放一个节目。
每次从家回到德国,心情都很差。虽然总有些朋友来接机,但下面的夜晚,冷清得恨不能蒙头大睡到天亮。
后来我看到了Higgins的照片,就是小阿里画的那张。昨天夜里,我跟她说,这张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张女人像,估计她在海的那一边也笑了。今天我要修正一下说法,对于绘画,我是一窍不通,看也不过是瞎看,我其实想说的是,她画的那么多女人像,我最喜欢的是这张。
Higgins的模样和她的声音很一致。有人说她的声音象水砂纸磨过,我听起来,怎么都是海边的沙粒,细细的,在夕阳下被照得有点儿红,有点儿黄,摸一摸,还留着整个白天的温暖。
我老有点儿奇怪,为什么大多数歌手长成什么样子就唱什么样子的歌?周华健本人就那么阳光,蔡琴也如其声那么明净,达明一派更是美得美矣怪得怪矣,王菲更不必说了……
国外的歌手也是啊,看看Enya的飘飘欲仙,Coldplay的尖酷,Bob Dylan的清涩……
Higgins很美,我喜欢的那种干净的美感。本来想说她看上去很知性的,但这个词这两年被男人们给糟蹋了,好像一提这话就是说某个女人不够美。很可恶啊,原本挺好的一个词,干脆不用了!
她美不美,其实都无所谓,一个歌手,我只要她的声音。
这几年我极少看MTV了,因为越来越多的形式大于内容,音乐本身被缩小到了极限。华丽的,古怪的,神经的,疯狂的……这些包装的确有利于唱片的发行量,但无助于音乐自身。
甚至配器太多太精良的我也不爱听了,因为搞不懂是在听歌还是在听机器的质量。
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可以象一个纯正的声音那样打动我。这个声音可以是高亢的,柔美的,阴郁的,燥热的,嘶哑的……它可以是一切,只要它是原初的那个声音。
我对音乐的怀旧,首先是怀念那些占主体的声音。早年的Beatles,Bob Dylan等人,没有繁复的配器,通常是几把吉他,一架钢琴,鼓,口琴等几样,我们就听得那么简单,简单到可以记住一生。
Higgins的走红是2005年,她只有二十一岁,就赢得了多项音乐大奖。七白金的专辑The Sound of White全是她一人包揽了词曲的创作。
风格有点儿pop,有点儿乡谣,有点儿jazz,象个小杂烩。难得的是并不凌乱,流畅如溪水,从头到尾听下来,她还是她,你还是你。不象某些专辑,听完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钢琴和吉他也运用得很好,各有主题,不抢风头,这种自信是歌手本身所带来的,最不容易。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看那部香港电影<<甜蜜蜜>>,最大的收获是改变了对黎明的印象。原来他的气质中也有一种平静的内敛,虽然还不能收放自如。
这种内敛对男人非常重要,一种进攻性的动物,应该知道何时爆发,何时沉静,说到底,其实是一种强大的克制力量,不是克制激情,而是克制对激情的泛滥。
当然不是说女人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女人做起来更困难,她们即使意识到了,也多半乐意选择疯癫,可以不受约束地发神经,象那谁说的,做一个“甜蜜的不负责任的小东西”。哎呀,说得我都想……吐吧,吐吧,吐多了就习惯了。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不怎么喜欢理性的女人,我是很喜欢的,讲理的人总是让人舒服。但我也说过,女人只有不讲理的和更不讲理的两种,但男的听了这话大多高兴,女的听了就撇嘴。
还别不服气啊,看看,我还没说什么更不好的呢,已经快跟我跳脚了,理呢?理在哪儿呢?
不过,这也都是胡说,别当真,我自己都不。
从一个歌手的作品来推断他的为人,没什么意思。我愿意只从他表达出来的东西来看,就如看<<红楼梦>>的时候,不顾什么索隐啊考据啊,谁可能是谁的原型啊,我只看这本书写出来的是个什么样子。
Higgins专辑的标题曲The Sound of White曾大热过一阵,但对我没有深的触动,太温暖了,她唱出了一些我所不能相信的东西,而我却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
If things get real for me down here,
Promise to take me to before you went away,
If only for a day,
If things get real for me down here,
Promise to take me back to the tune
We played before you went away……
不能说这就是乐观了,她毕竟只说了一个“如果”。
可是,希望总会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人生哪里有何许多的“如果”?你愿意相信是一回事,它是否存在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最喜欢她的另一首歌,就是小阿里让我听的那首Nightminds。
I know I know I know
When, even springtime feels cold.
…….
But we can both be there and
we can both share the dark.
And in our honesty, together we will rise,
Out of our nightminds, and into the light
At the end of the fight
……
The highs would make you fly,
but the lows make you want to die…….
这是真正的乐观,因为先看到了残酷。
很久以前,老爸对我说:“永远不要自欺欺人,即使你做不到完全,也不要欺骗自己。只有真实,才能够让一切解脱。”
我有些朋友经常对自己做心理调整,比如,他们会不断对自己说:“你很好,很快乐,很成功……”等等这样的话吧。还有一个朋友对我说:“你要在镜子里对自己微笑。”我还真去笑了一下,结果一下子大笑起来,不是觉得高兴,而是觉得自己特傻,太搞笑了。
这一类的心理暗示,对我从来都没有作用,反而相当的抵触,因为就是觉得不真实,在自己骗着自己玩。
早先有一句话,“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为真理。”
一千遍?哪里要那么多,有时说上三遍就有人信以为真了。
但这不是谎言本身有多强大,而是听的人太脆弱。从这个角度讲,心里暗示是有作用的。
昨天小阿里说:“你就不能不那么感性?”
我觉得她似乎在说:“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偶尔也骗骗自己?”
我不能,我做不到。尽管小阿里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快乐必须是真实的,在心里可以触摸的东西。就象别人跟我说上帝的存在,行啊,我怎么能真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呢?在我有那个感觉之前,让我如何相信?
这首歌令我难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春天回北京的时候,一个做心理咨询的朋友告诉我,一个接受他治疗的女孩子,经过两年的反复,还是自杀了,她曾是Higgins的歌迷。
这个朋友在电话里跟我讲这件事,“我不能当面说给你听,不怕你笑话,真的,我是怕你会看见我的眼泪。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帮她度过难关。”
女孩被发现的时候,她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张纸,上面写满了一句话:The highs would make you fly, but the lows make you want to die。
我无从揣测她经历了什么,我可以懂得的,是那种一了百了的感觉。大的痛苦和小的痛苦,都需要一个或者很多出口,她选择了其中一条最让人伤心的路。
谴责别人的软弱,是最容易的事。问题是,我们自己如何变的坚强,我们又如何帮助身边的人选择坚强?
就在我准备停笔的时候,老弟来了电话。说了半天的话,他提到窦唯发了新专辑,可不是吗,这消息我在网上也看见了。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他。
“嗯,基本上没有什么歌词,你自己听听就知道了。”
哦,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吗?
也许有,就在他的音乐里,歌词也不过是一个形式吧?
一切都有关表达。
关键是,听的人能不能懂了。
一首歌,一幅画,一个解读……都是我们的人生。
我想他还希望被人理解,但越来越难.
当艳阳天开始把明媚锁进冰块里,“缥缈”却是虚幻,我就想:关键也许不再是有没有人听得懂,而是他还想不想让别人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