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加古道上的第一天,我们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到达了营地。挑夫和厨师们已经整整齐齐地搭好八个帐篷,煮好了热腾腾的果汁和茶水。我们卸下背包,在帐篷里换上轻便干净的衣服鞋袜,稍事休整。七点整,全团16名游客和两名导游在餐厅帐篷的长条桌边坐下,等待开饭。
“恭喜你们,成功地走完了第一天,”导游Nilton站起来发表演说。上路前两天我们在Peru Treks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Nilton,已经领略了他的诗人气质,知道他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浪漫派人物。“不是每一个团都像我们这么顺利的。有一次,我的一个81岁的客户是这样慢慢腾腾、一步一挪地走完第一天的,” Nilton比划着,做出气喘吁吁、举步维艰的样子。“我跟她说,我来背你吧。她却一把把我推开,说,‘我自己能走!’” Nilton停下来,看到我们都急切地等待下文,才接着说,“这位旅客直到八点才走到营地。”
我们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饥肠辘辘的我暗暗在想,如果我们团有个团员八点还没到,我们是否要等她到达营地才开饭。
(第一天中午,Nilton和另一名导游Saul准备给大家开饭,其中穿红色上衣的是Nilton)
走完印加古道后,我开始怀疑Nilton的故事的真实性。他当然没必要骗我们,但如果这位老妇人第一天就走到晚上八点,第二天、第三天的路程更远也更难,她要走到几点呢?我再一次查看Peru Treks的网站,上面说Peru Treks不接受八岁以下和67岁以上的游客的订单。也许,正是因为Nilton讲的这个故事,Peru Treks才给他们的游客加上了年龄限制?
什么人可以走印加古道?你能走完印加古道吗?对这个问题,如果你身体健康、平时有些锻炼,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但一般人走印加古道的目的不是自虐,而是踏遍青山,观赏心旷神怡的美景,发思古之幽情,呼吸Nilton的祖先呼吸过的安第斯山中新鲜清冷的空气。肌肉酸痛、大汗淋漓是难免的,但也不想死去活来,像苦行僧一样难受。这样一来,当然就是年轻力壮、天天去gym的运动狂比较有优势了。第二天爬完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在山顶休息时,女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跟邻团的印度女孩聊天,印度女孩跟她讲了表姐的故事。表姐不爱运动,平时从不锻炼,在家人的敦促下才不置可否地来走这个trail。昨天表姐就走得很辛苦,今天爬坡爬得尤其吃力,气也喘不匀,腿也迈不动。刚才她在路上停下来休息,表妹超过了她,她竟嚎啕大哭起来,让大家都很尴尬,估计是身体极度劳累,外加精神上的羞辱,造成了暂时的崩溃。我对表姐倒不像对81岁的妇人那么担心。年纪轻轻的,哭过后必然是擦干眼泪继续前行,因为别无选择。但每一个选择到印加古道上来度假的人,肯定都不想陷入表姐这种绝望的境地。
我们一行人状态还算整齐,虽然快慢不一,却没有谁明显拖后腿,更没有满腹牢骚、嚎啕大哭、精神崩溃的。16人中除了一对60岁左右的夫妇和我们这两个中年人外,其余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中有跑马拉松和超级马拉松的,有经常走南闯北背包旅行的,只有一对澳大利亚来的夫妇体格稍微弱一点,而老夫妇也是背包露营、跑马拉松的人士。我平时有些锻炼,但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不管是从年龄上还是运动水平上都处在下游,只比那对不做运动的年轻夫妇和做运动的老年夫妇快一点。但我很高兴自己在团队中的位置。虽说走印加古道不是竞技比赛,大家各走各的路,只要在天黑前到达营地就行;但如果落在最后,我好胜心强,又爱面子,难免会快马加鞭般给自己施压,更加辛苦劳累不说,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地出现关节受伤、严重高山反应之类的问题,所谓欲速则不达也。现在能处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自由自在地按自己的节奏走印加古道,实属幸运。
印加古道总长43公里,一般花四天时间走完,通常是第一天和第二天各走12公里,第三天走14公里,最后一天走5公里。第二天公认是最难的,因为大部分路程都是上坡,要一口气爬升1200多米,登上印加古道的最高点海拔4200米的死妇人关。但在我看来,每一天都有新的挑战。
第一天按Nilton的说法是training day。刚开始时路途很平坦,还不时地经过矮矮的石墙围着的村里人家,和他们饲养的鸡鸭牛马,有一种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
虽然后来也有上下起伏的山路,却没有太令人生畏的。但远足的第一天,还没找到舒服的节奏,又不想落在大队人马后面,难免更加努力勤勉,走得还是有些累。
第二天都知道是最难的。出发前导游就一再叮嘱我们,不要逞强,不要跟别人比,慢慢走,多停下来看风景,享受阳光和清风,观赏花木和野生动物。Nilton还告诉我们,上坡时要尽量选择平缓的路线,四米宽的台阶也最好之字形来回走,不要直线上升,这样可以省很多力气。因为做好了思想准备,每十分钟就停下来喝水,拍照,休息,这一天的上坡路走得还算顺利。这才体会到爬山的诀窍是慢。即使体力欠佳,只要有时间,有耐心,慢慢来,也可以从山谷爬到山顶,从一座山峰走到另一座山峰,取得惊人的成就。但连续爬坡四、五个小时无论如何还是辛苦的。即使是身强体壮、健步如飞的挑夫、Nilton口中的chasqui(印加语“信使”、“强人”的意思),有时候也要停下来歇口气:
到达死妇人关后,虽说最难的路段已经走完,后面的下坡路其实也不好走,一心要保护膝盖的中老年人尤其要小心翼翼。我到达峰顶前开始有高山反应,头痛欲裂,更是放慢了脚步,到达营地前那段路都和老夫妇以及Nilton一起走在最后面。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两个挑夫,他们是已经到达营地的Saul派来帮老夫妇背行李的。原来老夫妇艺高人胆大,连挑夫都没雇,这两天都把全部家当背在背上。细心的导游注意到了,特来解救他们。当时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我恨不能跟挑夫说,我也累了,能不能把我的背包也接过去?
第三天早就知道会是很艰难的一天,因为这一天的路程是几天里最长的。今天路上看到的印加遗迹最多,自然风光也很好,先是开阔的山坡,后来是覆盖着葱绿的热带雨林的小路,只是遥遥无期,永远走不到尽头,最后还有一段绰号“Knee Killer”的连续上千级台阶的下坡路。在Knee Killer上,看到台阶又窄又陡,想象着一步没踩稳,从台阶上滚下去,不说粉身碎骨,头破血流、伤筋动骨是难免的,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问同行的Saul是否出过这种事。Saul说,这样的事情很罕见,但确实发生过,届时导游就得把伤者背下去或抬下去,有时候还得叫担架来。看来导游这个工作还是很难做的。一切顺利还好,万一出了点事,荒郊野外应急应变,更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想到这里,侧头看了看Saul,脸上胖胖的还有点baby fat,心里对他不禁刮目相看。
离营地还有大约半小时路程的时候,Saul看我们的时间和体力都还足够,把我们带上一条岔路去看Wiñay Wayna遗址。除了四名团员,其他12名团员都来了。我们坐在鸟瞰乌鲁班巴的山坡上,听Saul讲解当地的历史,又聊天,拍照,停留了很长时间。等我们回到营地时,四名没绕路的团员也正好到达。那时是晚上六点,天已经快黑了。这是露营的三天里到达营地最晚的一次。
(12名团员在Wiñay Wayna遗址所处的山顶的团体照片)
第四天的路程很短,只要走五公里就可以到Machu Picchu。尽管如此,导游还是要我们三点半就起床,据说是要赶到Machu Picchu看日出。我爱睡懒觉,与其看日出,宁愿多睡几小时。旅行期间每天四、五点起床已经苦不堪言,三点半又创了新记录。
但导游的话是圣旨,不能不听,届时还是老老实实起了床。平时早上Nilton和厨师都会端着咖啡和茶送到每一座帐篷门口,今天因为实在太早,也没有了这个待遇。天还全黑着,我们在黑暗中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就出发了。天沙沙地下起了雨。正值雨季,来之前我们都做好了瓢泼大雨随时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的思想准备。幸运的是,虽然每天晚上在帐篷里都听到或沙沙、或哗哗的雨声,白天走路的时候天气都还不错。或许晚上下雨是此地雨季的特点?我们最后一天遇上了雨,恰恰是因为天黑就动身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下雨也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千里迢迢背来的雨衣终于派上了用场。把雨衣罩在身上,再打开头灯,像黑夜急行军的特别行动小组,有一种神秘和新鲜。大家都觉得兴奋紧张,多少忘记了一点从热乎乎的睡袋里爬出来的睡眠不足的不适。
摸着黑走了一段路,天色慢慢亮起来。路边都是丛林,远处的山峰云缠雾罩。走着走着,雨停了。然后上几个坡,又下几个坡,再绕几个弯,前面突然看到很多人。原来我们到了Sun Gate。
Sun Gate是一个看Machu Picchu的绝好地点。印加古道的旅人走到Sun Gate,应该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抱的Machu Picchu尽收眼底。美轮美奂的风景,是印加古道上四天风雨兼程、长途跋涉的最好回报。旅人们都会在这里久久停留,观赏风景,并摆出各种姿势拍照留念。
但今天的Sun Gate没有平时的激动和雀跃。等在Sun Gate的人没有几个摆姿势照相的,大部分都坐在矮墙上用低低的声音交谈,或神情肃穆地凝视远方。我们走到他们当中,顺着他们的眼光望过去,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情绪为什么不是那么高昂。眼前没有青山绿水,没有古朴优雅的城堡,有的……只有一团白雾。
我们跟其他旅人一样在Sun Gate停留了一段时间,希望等到云开雾散、Machu Picchu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但始终没有等来,只好从网上偷来一张从Sun Gate看Machu Picchu的照片:
(网上照片)
到达Sun Gate,印加古道就走完了。Machu Picchu还在眼前,秘鲁还有几个要去的地方。但印加古道之行,到这里算是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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