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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十五)

(2016-08-11 11:46:13) 下一个

御医话音未落,杜至柔猛地向他二人望去。

拓跋焘和冯季姜听到这诊断,开始均为惊讶,接着一个低头甜蜜微笑,另一个低头掩饰一闪而过的恍惚。再抬起头,拓跋焘将冯季姜轻轻拥入怀里,似是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臂,淡淡笑道:“好…如此…甚好…”

冯季姜沉浸在太子怀中,犹如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杜至柔直勾勾盯着她异常美丽的脸,眼中瞬间闪出泪光。

拓跋焘抚慰了冯季姜片刻,和她一起坐了下来,问那御医道:“冯娘子的日子…与赫连氏的,谁先谁后?”

“从月份上推断,应是赫连娘子在先。然个人体质不同,先后差上几日几十日,也是有的。”

拓跋焘听后沉默不语。片刻后对那御医吩咐了几句精心调配汤水饮食之类的话,御医言喏,又抬头望望冯季姜脸色,躬身道:“臣观夫人面颜,似有肾弱湿邪胶固之状。臣请为夫人配制一味养神安胎药丸,以保夫人气血顺畅。”

拓跋焘微微一怔,随后命道:“即如此,速去配来便是。”

冯季姜闻言面带忧色,想了想,问医官道:“你那药丸…用何种药材配成?”

“黄连,芍药,益母草,天门冬,淮生地,荆芥与甘草。”

冯季姜讶然道:“黄连?乃性寒之物,怎可用来安胎?”

医官平静回道:“今人但知黄芩为圣,不用黄连芍药,虑其清凉有害,止用温药安胎。殊不知产前服清凉之药,能令血循经而不妄行,血和则胎自安矣。”

冯季姜听罢,打消了疑虑,面色转霁。一旁静静观听的杜美人此时上前,面对拓跋焘道:“既然御医要调制安胎药,不如叫他多配一些,给赫连娘子也送去,免得又惹人抱怨殿下厚此薄彼。”

拓跋焘自进门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愣了片刻对杜美人笑道:“ 阿柔所虑甚是。”转向御医吩咐了一番,待那御医离去,拓跋焘对冯季姜勉强笑道:“娘子辛苦了。近日我怕是不能常来陪伴你。陛下违豫已久,我这几日要搬去西宫,侍疾汤药,尽人子之责。你这里,我一会儿叫尚宫派几个会服侍的年长宫人来料理,你自己也要当心,醪浆酥山之类的冷食,就不要再吃了。”

十日后,泰常八年十月壬申,今上崩于西宫永寿殿。皇太子拓跋焘柩前即位,以日代月服斩衰二十七日,改元始光,大赦天下。

大行皇帝讳嗣,十六岁以皇长子身份即皇帝位,御宇十七载,期间破柔然,征刘宋,攻占虎牢关,辟地三百里。勤政爱民,拓展疆土,励精图治,积劳成疾,弥年不豫间服以寒食散解痛,终至龙体匮虚而殂,年三十有三。泰常八年十二月葬大行皇帝于云中金陵,嗣皇帝拓跋焘谥皇考为明元,庙号太宗。同月,追尊妣为密皇太后,立密皇太后庙于邺城。过一月,又尊保姆窦氏为保太后。窦氏为拓跋焘养母。操行纯备,进退以礼。密皇太后薨,窦氏抚育太子长大,勤勉抚导,慈如亲生。皇帝感其恩训,奉养不异所生。数日后,又下册文,冯,赫连二嫔御,秉性贤淑,生来华贵,克尽敬慎,辅弼朕躬,将诞子嗣,以兴宗室奉宗庙为由,册为左右昭仪,授金册金印。

一时君臣谒陵祭庙,繁礼重典,朝服玺绶,山呼万岁,一月之内杜至柔跟随众人磕了不下上百个头。一片晕头忙乱之际,北方柔然纥升盖可汗闻大魏新皇登基,特奉献上一份厚礼。始光元年一月,纥升盖可汗率军六万骑,侵入大魏边境云中,抢取牧马牛羊,杀掠吏民,攻拔盛乐宫。

平城紫微殿上,新帝面对急报广袖一旋霍然立起,十二章衮冕肩挑日月,背托星辰,衬得他暾暾容色如日出东君,光曜四方。

“来的好!只怕你不来,等的就是你!”

皇帝御驾亲征自率轻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飞驰三天二夜赶至云中。

茫茫草原上,千里死寂无边无涯。举目天际皆是冰天衰草,满目肃杀。偶有水积之处,淤泥败草一同凝成腌臜冰层,隐在荒原下,朔风吹过间或闪动寒光。澹澹白日斜挂长空,隐照苍穹下一片浑沌微茫。静静地,远方地平线上露出几许黑点,乍一望去,宛若碧澄绢帛上洒落的点点墨迹,零乱不堪。突然,那星星点点飞速晕染,连点成片铺展开来,刹那间如一池浓墨猛然泼向天边,将苍苍穹隆下的虬影峰峦,蜿蜒冰川,残破墩堡,悉数吞噬,目穷之际,尽被柔然铁骑淹没。

凛冽北风夹杂着人马腥膻气味直扑拓跋焘而来。他兜鍪上的红缨随风狂舞如黑夜中燃烧的耀眼火焰。常年戎马倥偬令他的肌肤黝黑发亮,越发衬得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炯炯有神。此刻柔然可汗迎风招展的纛旗,便清晰地映在了他黑潭般的瞳孔里。

纥升盖可汗亦远眺巍立于汗血宝马上的青年皇帝,心中不由大骇。此次秋冬大旱无冬储可食,兼之魏国易主诸事繁忙,可汗料想魏国无暇顾及边境,趁机率领柔然精锐之师前来掠抢,却没想到大魏新主会亲自前来迎战,更没料到他来的如此之快。按下惊恐之态思忖片刻,狼一样的眼中露出凶残光芒,扬声令道:“将魏主所率轻骑层层围住。敌军远来疲惫且兵力不足,后备无援。我军六万铁骑,足可将拓跋小儿的骑兵队围上五十余层,层层紧缩,取那小儿头颅便如囊中取物!”

白日渐渐东升,天地间氤氲霜雾尚未散去,柔然大军随着嘹亮劲急的号角,团团聚集,六万骑兵重甲披备,长槊林立,齐整划一如同遍野松林,阴森可怖漫漫逼近。五十余重的铜墙铁壁如行进的山岳般倒海而来,令魏军插翅难飞。包围圈业已缩小,柔然的骑兵战马紧紧环扣,相次如堵,铁墙直逼魏骑马首。

魏国几千将士亦不曾料到柔然可汗此次竟会率全部主力前来犯境,更不曾经历过如此敌众我寡身陷绝境困兽犹斗的场面,大为恐惧,投向主帅的眼光中充满了惊慌绝望。却见万马丛中皇帝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拓跋焘飞扬的唇角衔挂着淡定微笑,眉间的锐气揭示着内心的从容不迫与势在必得。军心刹时安定。那可汗的侄子于陟斤单身孤骑策马上前只欲生擒魏主以立头功,却不料马上的拓跋焘瞬间自身后鞍辔上悬挂的箭囊中抽出一只长箭,弓如霹雳弦震乾坤箭若流星,白羽划过苍穹,含劲藏功。于陟斤应声落地,一箭穿喉,顷刻毙命。

拓跋焘目中瞬时精芒乍现,抽刀拨马直挥前方,厉声怒吼:“按纵式阵型展开!奋勇杀敌论功行赏是朕一贯军法,放手杀!”

众将轰然响应蹄声疾起。骤然之间魏军钢铁之师如滔天巨浪平地席卷而至,天际一线骑尘腾起,拓跋焘风驰电掣,带动身后浩浩骐骥直向前敌。

柔然骑兵呼啸迎击,两军前锋排山倒海般相撞,人怒吼马嘶鸣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槊投枪呼啸飞掠,魏国轻骑后隐藏的弓箭手,此时弓张如钩狼牙飞起,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柔然骑兵纷纷中箭坠马,咆哮哀嚎如同一只只血刺猬。那魏国几千骑士皆配大宛良驹,迅雷之势如尖刀刺破竹,顷刻突破柔然的重重包围。鲜卑人一贯以精湛的马上作战能力著称,此时个个以一当十,左砍右杀死不旋踵,马踏敌尸肢体飞溅如泥块,柔然人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敌军将士,一时阵营大乱,狰狞的死状,带血的刀剑,嘶哑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惶恐逃窜间个个成了魏军的俎上鱼刀下肉。

号称狼群的柔然人面对此番地狱厮杀迅速崩溃。他们不知魏国还有多少天兵天将即将到来,纥升盖可汗恐慌失措,狼狈遁逃。柔然人无备而来,敌寡我众,以逸待劳仍胆怯不前轻易撤军,毫无战术可言,又一次暴露了他们缺乏斗志的混乱作战能力。

然而拓跋焘并未掉以轻心,就此罢手。此次率军亲征,便是鼓足力气要狠揍这群小虫,给柔然一个永不得翻身的教训。如同以往传统草原帝国,柔然汗国一出生便成为中原王朝的敌人。已入主中原的大魏深受其害,柔然骑兵风驰鸟赴,倏来忽往,常常出其不意抄掠漠南部落,魏军一出动,柔然就消失。面对新兴游牧帝国的挑衅,鲜卑人不会放弃生养自己的家园。此次拓跋焘是以中原保卫者的姿态出现于故土,柔然可汗落惶而逃,他随后率军屯驻于柞山,再令安集将军长孙翰,安北将军尉眷率骑兵穿越戈壁大漠,分兵搜讨,誓要将他的灭虫行动进行到底,将虫子们永远赶出阿尔泰山,长久解除柔然对帝国北部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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