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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四)

(2016-07-06 11:44:25) 下一个

冯季姜呆呆望着杜美人,又惊又惧。这里与她的祖国不仅风俗习惯相差甚远,连典章仪制竟也如此陌生,她忽然感到十分孤独和后怕。以前的学识见识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独处异国深宫,名为妃嫔,实为人质,怎一个步履维艰可诉。她茫然看着对面的女孩儿,越发觉出她的可贵。

“谢谢你的指点。”她的眼中充满感激,又渐渐转化为崇敬。

“静德,你与先皇后,是同一族么?”

杜至柔摇头。

密皇后杜氏,当今太子生母。生前的封号只是贵嫔,太子立储前去世,今上追赠杜氏为皇后,谥为“密”。宫中一直流传杜贵嫔系为人所害,暴毙而亡。之后曾侍奉在她左右的宫人宦者,悉数自尽。

杜至柔重新摆好棋子,边摆边笑道:“先皇后是魏郡邺县人,平阳威王之妹,魏晋勋旧之后。我家确是寒门小户 …”

“不象。一点不象。”冯季姜望着她,摇头。“你象是出自簪缨门第,钟鼎人家。气品高华进退有度。我在燕国时,宫里内教习便出自河东柳氏,我朝仕林亦网入不少世家大族的贤德之材。他们的行动举止,风化教养乃至气节风骨,出世入世,情怀理想皆自成一派,一望便知。就是你这样的。”

她望着杜美人的眼光里闪过一丝疑惑:“若你真是庶族出身,怎会对朝政如此熟悉,了如指掌?”

杜美人微微一笑。“家严自布衣入仕,仅一个从六品的门下省起居郎就做了二十年。泰常五年迁正六品詹事府丞,至今又是三年。寒门庶士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到头了。我家门楣虽低微,到底是官宦人家,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门下省起居郎,民间俗称史官也。从六品上,掌录天子起居法度,时刻跟在皇帝身边,专门记录皇帝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哈欠一咳嗽。本朝效仿汉制,凡遇常朝,起居郎居文武第一班之前,立于御座之下的金狻猊旁,距离皇帝很近,便于观听。天子每出玉音,起居郎便和墨濡笔,飞草疾书,一字不落。是故前朝后宫,皇室秘闻,臣子轶事,均逃不出这支董狐之笔。杜起居郎下朝回家,只需稍微提上几句,便够家人管中窥豹的了。詹事府丞,东宫大管家也。负责掌统太子家族府,坊,局之政事,太子及其家人事无巨细,尽在执掌中。

冯季姜点点头。“难怪。”

此时就听宫人传报太子来了,二人先前都是跽于壶门榻上,尚未来得及下地立起,太子已进阁中。二人依旧维持着跽坐姿态,只稍微直立欠了一下身,算做行礼。太子面带温和微笑,手臂虚扶,算做还礼。看到几案上的双陆,兴致勃勃笑道:“两位好闲雅。战况如何?”

冯季姜撇嘴道:“妾哪里是杜娘子的对手,逢战必输。”她瞟了一眼太子:“殿下来的好,这局就换做殿下来玩罢!妾今日定要一雪前耻,全靠殿下了。”她笑嘻嘻起身下地,拉过太子坐在她原来的地方,又抱起脚边的白鼻猧儿,乖巧依偎在太子身旁。

太子笑盈盈看着对面丽人。这一年他专心陪着冯季姜,几乎没再注意过其他女人,只在几次节日家筵中,远远扫过她们几眼。一年不见,这女孩儿完全变样了。不仅长高了许多,容貌上也脱了以前的稚气,朝着妩媚方向发展。“还算当得起这封号。”太子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脸庞,心中暗自感叹。

有季姜在侧,杜至柔的姿色最多只能称上标致,并不十分出众。季姜的美犹如耀眼的霞光,只要她在场,便衬的身边所有女人黯然失色。太子每日被这霞光笼罩着好似云中仙人,分不出半点心思去欣赏凡间的美。今日仔细品味,才知淡雅清新亦有动人之处。并不十分美丽的容颜,却在明眸善睐间尽显婉娈之姿,窈窕之秀。睫毛极长,双眼在顾盼时神采飞扬。最能使人心生亲切之感的,是她笑起来时面颊上的那双漩涡。她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透明的,如同浩荡明媚的春天,温暖澄澈,没有半点心事的样子,朝气蓬勃,令人不由得想去靠近,感染她身上愉悦的气息。太子从她忽闪忽闪的一双清亮眼眸中,唤醒了自己久远的记忆。从这女孩子身上,他得到过一声嫩嫩的关怀,得到过欲诉还休的诱惑,得到过亲密幻想的满足。他瞥了一眼面前如战场般排列的棋局,心中很自然的升起了一股征服欲望。他想起了她在他身下时,那泪眼汪汪的娇气模样,那感觉令他心痒。他要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不仅在床上,还要在技艺上,在方方面面,他要她的崇拜,她的纠缠,她的邀宠,要她心甘情愿地接纳他,做她的主宰。

他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严阵以待。拿过骰子掷了个点数,开始布阵。对面的杜美人亦凝神正气,全力以赴。走了几步,杜美人原先略微紧张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原来太子棋技不过尔尔。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对弈,先前的紧张是因为路数不熟,过了几招后,便知他也不是她的对手。太子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杜美人索性拿过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了起来。太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杜美人却始终保持着轻松闲雅姿态。下到一半,太子掷完骰,竟茫然盯着棋盘,不知往哪里走是好。一旁的冯季姜忍不住伸手帮忙,拈起太子的黑马子,选了个方向按照骰子点数走了起来。杜美人笑笑,不置可否,依然悠闲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拈起自己的白马,随意走了几步。太子不由抬头看她。但见美人一袭素衣,神情宁和,举止从容,颇见林下之风,两缕青丝自鬓边迤逦垂下,随着她的扇底一下一下的摇动,真个是静女其姝,洵美且都。许是坐的久了,美人悠然侧身,松松地倚靠在榻边斑丝锦囊上,姿态慵懒却又恰到好处,不曾逾礼。太子没来由咽咽口水,心中又爱又急又不甘,手上更是没了章法。季姜在旁看的越发着急,附在太子耳边出谋划策,二人窃窃私语,好似结成同盟,一对一的游戏变为二对一。杜美人皱眉,面带不满,对季姜嗔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季姜白了她一眼:“见死不救是小人。”

“哈哈哈,好解气!”太子开怀大笑,一把将季姜揽入怀里,就着她的桃花腮接连亲了几口,转头藐视杜美人道:“你可也尝到吃瘪的滋味了。”

杜美人的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娇艳樱唇不由翘起,越发显得丰润的脸蛋胖嘟嘟的,一副神态看在太子眼里,尽显一派小女儿家的嗔啐娇憨,那小小的吃醋模样,为她的昳丽再添了几分色彩。太子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将她又是拈酸又不敢发作的美妙神态欣赏个够,心中受用无比,自鸣得意了半日,方满意笑道:“这才是了。你们一个个的镇日只知摆出一副端方面孔,和庙里的土胎菩萨没什么两样,实在无趣的紧,可惜如此一个妙人。现在这样才好,才是女儿家应有的娇态。”

杜美人独自生了会儿闷气,扬起下巴气鼓鼓对太子道:“我们接着下!当我怕你么?!”又面向冯季姜,威胁道:“不许再给殿下支招!否则,明日我调出的衙香,没你的份!”

冯季姜瞬时蔫了,乖乖点头,不言不语坐在一旁。太子的脸色登时也暗了,转头怒对季姜道:“怎么你夫君的颜面还比不上一段香料么?!” 季姜可怜巴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香料啊,没了就睡不着觉的,届时妾的脸色不会比夫君的颜面好看多少的。” 太子哼了一声:“ 首鼠两端,巧言令色,鲜矣仁!”回过头瞪着杜美人道:“有这等淫技竟然不来孝敬我?该当何罪?”一挑下巴:“这样罢,这棋我若赢了,你就需精心调和出一款上好的账中香奉献与我;我若输了,就恕你无罪,再给你个殊荣特许你送一款上好的账中香与我,如何?”

杜美人冷笑道:“ 殿下敢是在发春秋大梦呢么?妾每月份例只得脂粉一豆,沉香半钱,慢说是调香,熏个蚊子都还不够。内库好不容易存了点龙脑,殿下一高兴全赏了冯娘子,如今反到向我这里索要香料。我不过闲来无事从她这里借点龙脑闹着玩玩罢了,又不是司饰内人,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岂有殿下觊觎的道理?”

“好个三尺厉喙!”太子咂舌道:“我不过一句玩笑竟引出你这一大篇诉苦抱怨。不就是看我偏疼了别人眼热了么?”太子扬眉一笑:“你若真有些本事,孤自然不会埋没了人材。你且说出当年鸠摩罗什在白马寺浴佛时所使用的香方,我便将大食国刚晋的苏合香悉数赏与你。”

“沉香三两,栈香三两,檀香一两,乳香一两,龙脑半钱,单独研磨。甲香一两,麝香一钱,单独研磨,香品制成后,随即加入。以上原料,除龙脑之外,其余一并捣成粉末。加入碳皮末、朴硝各一钱,用生蜜搅拌均匀,放入瓷盒中,隔水蒸煮十数沸取出。窖藏七日,制成香饼,用时焚烧。”杜至柔笑眯眯对着太子眨眼睛,“妾前几日曾见内库进过几两麝香,殿下也一并赏了我罢。”

“小妮子真会得寸进尺!”太子瞪眼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要麝香,先赢了这局再说!”

随后的双陆太子凝神静气攻势凌厉,杜至柔沉着应战紧密防守,悄然无息中暗蕴反攻,没有给太子喘息机会,一炷香后,她的棋子已有大半走入对方格中,胜利在望。太子冥思苦想却找不到化解之道,眼看就要输掉局势,冯季姜怀中的猧儿忽然蹿出,跳到了棋盘上,棋盘中双色马子顿时东倒西歪四下散落,杜美人原来的大好局面荡然无存。“哎呀,这小东西真调皮!”季姜作势怨着,却在与太子含笑对视的那一瞥中,暴露了二人的真实心意。“就是!多可惜,下不成了,”太子叹息道,任谁都能听出那声叹息中隐藏的窃喜。

杜至柔挑了下眉毛,边摇团扇边淡然道:“无甚要紧,妾还记得刚才的布局,将棋子摆回便是了。”

在另两人目瞪口呆注视下,杜至柔气定神闲地将双色棋子摆回了被搅局之前的位置,一子不差。太子苦无良策,急得脸微微发涨,一伸手把她刚摆的一枚马子移到另一处:“这个原来在这里的!”他摆在了他想要的位置,杜至柔一把夺了回来,刚要重新摆放,那手却被太子捉住,不依不饶叫道:“明明在这里,你记错了…”杜至柔愤然道:“殿下是想耍赖么…”太子却在这时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那只握着棋子的手紧紧捧住。

她的手指纤细洁白,丹蔻仍有残存的竹桃色泽,那温柔的触感令太子的心微微一颤,看着她的目光柔和清澈,满含着情意。

肌肤缠绕中传递的暧昧令杜美人的脸霎时红了。她试图用力抽回被捧住的手,几次失败后沉下脸,交织着愠怒与羞赧的目光直视太子道:“这是在冯娘子阁中,殿下宜自重!”

太子依旧捏着她的手,一瞬不瞬看着她,唇边慢慢挑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那好。今晚我去你阁中,你教教我,如何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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