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一周的夜班,崔晓园换好衣服来到护士台,和午班交接后,看了一眼医生值班表,发现这天也是李鸿的夜班。
病房几圈下来,已是夜里一点,崔晓园喘着气坐在护士台后面,抓紧时间休息。
"妹儿,"张健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找到值班的崔晓园:"刚接一电话,院里打来的,病人已经进咱科了,PPH割痔疮,你准备一下。"
崔晓园以为他在开玩笑:"黑更半夜的做这么个手术?又不是急诊,你做呀?"
张健得了一下意,笑着对崔晓园说:"咱院熟人的关系。挺急的。大老板亲自给我这小医生打电话,咱能不受宠若惊一下?咱别的不行痔疮还真没放在眼里。观测室里呢,你先去做备皮灌肠,完了送手术室,我先去手术室了。"
"你开什么玩笑呀你不查体不血检啊?!张小贱我告诉你,这不是屠宰场割小猪,你不按规定走出了事你担的起责任么?"
张健嘿嘿一笑:"我刚问了。病人主诉大便后扪及肛门包块,在其他医院诊断过外痔,以往有上消化道出血史、肝炎后肝硬化史。下午做了胸透血检心电图。查体的时候病人强调是痔疮情况不重,院里的关系户,直接给做了省的麻烦。"
"那你也得告诉李总吧,他总值班夜里发生什么事他都要记录的。"
"我一会儿通知他,他刚才不在办公室。"张健走了。
崔晓园无可奈何,戴上大口罩手套,拿着剃须刀走向观测室。
张健刚一离开护士台就碰上从病房里出来的李鸿。简单对他说了情况,惊的李鸿瞪起双眼:"病史呢?各项检查报告呢?"张健说我这就拿给你看,又唠叨几遍院里关系户有个表现机会落自己手里不容易,李鸿也不跟他啰嗦,搁下一句等我查完了再说,直接就往观测室走去。
这边崔晓园进了观测室。室里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面色黄蜡。女的一看就是他太太,正低声数落男人。崔晓园简单交代了一下流程,最后一句请患者脱裤子,家属到外面等。女人走了出去。
崔晓园拉上帘子,里面细挲脱衣服声。等崔晓园打开帘子,病人下体已赤裸爬在床上,微微发抖的屁股对着她。确认名字出生年月后,崔晓园一只手按在了患者肛门处。另一只手拿着剃须刀刚要备皮,已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失声叫了出来。
患者噌的一下从床上跳起,在崔晓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已捂住了她的口,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叠钱,塞进了崔晓园护士服口袋中。
"姑娘,帮帮忙,别声张。"病人在她耳边低声恳求。
崔晓园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瞪着惊恐大眼只顾点头。病人放开捂她的手。崔晓园猛地把那一叠钱摔在他脸上,高声大骂:"你他妈什么玩意啊你,人渣!你老婆倒十八辈子霉..."边骂边往外跑想去通知他太太,被病人从身后揪住翻过身来,一拳就挥在了她颧骨上。崔晓园被打的向后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门砰的开了,李鸿冲进来用力从患者身后钳制住他双臂,一边安慰着:"先生,请您冷静,"患者被制服住,情绪异常激动,边挣扎边破口大骂。崔晓园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气的眼泪直流,什么都不顾指着那名患者对骂发泄,一声比一声高。
李鸿扬起手一掌狠劈了下来,病人被抽的旋转着倒在了床上只剩哼哼。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五毫克咪达唑仑。"李鸿淡然下了医嘱。
崔晓园举起了注射器。李鸿取出口罩手套,翻过病人查体。几分钟后摘下口罩,对闻声而来目瞪口呆的女人说道:"您的先生得的是肛周尖锐湿疣。新生物已经把肛门堵住了。目前这个状况最好的治疗方案是行二氧化碳激光术。请您办一下手续。您先生刚刚情绪很激动我给他用了镇静剂。您不用担心他过几个小时会醒来,我们会随时观察他的情况。另外建议您本人天一亮去挂个妇科号,您需要查体。"
"他说他是痔疮。"女人一脸疑惑:"大夫,您再看看吧,他一直说他是..."
崔晓园高声打断了她:"我们医生已经诊断了不会错的。他这个病当然不会和你说实话了。"
李鸿看了她一眼,神色疲惫对她说:"一会儿我给你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现在你先带病人家属办手续去吧。"
"以后别这么冲动。"医生休息室里,李鸿握着棉签,在崔晓园肿起的脸颊上擦着,手边两个冰袋。
崔晓园的情绪顿时又激愤了:"我是可怜他老婆!这种烂人特么就该绝种!"
李鸿皱了皱眉,故意用力把冰袋敷在崔晓园的颧骨上,崔晓园疼的叫了一声,不说话了只顾吸气。
"尖锐湿疣病因有多种,不一定是不良性史这你该知道,我前面碰到那例病人才四岁。不管什么病在我们眼里都一样,我们只关注治疗不做道德判断,不能带入个人情绪,这都是基本职业要求吧。"李鸿的语气虽然温和,但谁都听的出里面带的责备之意。
崔晓园听的火大,瞪着眼睛吼叫:"干嘛呀你!我让病人打回来还要挨你骂呀?会不会安慰人啊?不会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鸿愣了一下,看着她肿涨的半边脸,委屈的眼泪在眼里打转,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低头歉意一笑:"好,我不说了,"他双眼在崔晓园的脸上环回扫动,眼波柔和似水:"这不是怕你以后再吃亏么。"他忽然扁了扁嘴唇,没好气的说:"小丫头,真厉害。"
崔晓园立即破涕而笑:"您才厉害呢!今儿我算开眼了。黯然消魂掌功夫了得啊,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平常说话都没大声揍人这么狠。您不怕病人告你呀?"
"愿意告让他告去呗,不怕丢人随便告,嚷嚷的越大声越好。"
"这人可是咱院领导关系户,您不怕领导找您谈话啊?"崔晓园心里打鼓。
李鸿哈哈一笑:"我敢打赌咱院领导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否则还会这么大张其鼓的让我们看啊,他要是敢嚷嚷出去,领导非追着再扇他几巴掌不可。"
李鸿腾出一手收拾好棉签药水:"来你自己扶着。"
"这回知道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您。"崔晓园扶着脸上冰袋,啧啧感叹。
"知道就好。以后老实点。"
崔晓园沉浸在崇拜里,没仔细品味他的话,双眼继续闪着亮光:"哪儿学的推广推广,省的我们老受欺负。前两天神外那位要有你这两下子,哪里会那么惨。"
两天前神经外科一位主治医生手里一个病人死了,家属人财两空咽不下这口气,雇了医闹把医生堵在了医院大门口,一场大闹医生眼镜片碎了一地,鼻青脸肿。两天来医生们都在兎死狐悲。李鸿想起了那医生的惨状,不由摇了摇头,叹口气:"可怜一介书生,斯文扫地。"苦笑一声,接着感慨:"现如今世道真变了。我们这一行现在是既要会开刀又要会告状打官司,上能悬壶济世下能推卸责任,治病开药推红包打发医药代表外加练猴拳。"
崔晓园放下冰袋,李鸿观察了几眼,拿起另一个给她敷上。温柔含笑的眼神来回在她眉目唇口之间转动,温热的呼吸春风一样吹到了崔晓园面上,赏心悦目的脸看的崔晓园一阵心旌神荡,猛地握住了李鸿给她敷脸的那只手,看着他道:"李医生,我真的喜欢你。"
李鸿依然温和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暖,盯着她看了一会,低声对她笑道:"我也喜欢你。"
"真的么..."崔晓园喜极而呆,傻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那我能不能...做你女朋友?"
李鸿笑的更柔软,声音更低沉,象是梦语一样吹到崔晓园耳里:"可是你并不了解我。"
崔晓园一愣,觉得这逻辑简直是闻所未闻:"所以才要开始相处呀,不然不是永远都不了解么?"
李鸿笑的有些无奈,轻声说:"我怕吓着你。等你看清了我,八成会吓的落荒而逃。"
"你是披着羊皮的狼么?"崔晓园傻傻地问。
"我是虐待狂。"李鸿平静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