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中火苗正旺,我将粟米没水煮了五分熟,捞出来放入木筒里。他盯着那木筒奇问道:"这是什么?好象洗脚用的。"我白了他一眼,淡淡道:饭甑。"
把饭甑架在灶上,顺便将能用的餐具丢到沸水里煮,权当消毒。重又坐回地,抱着膝盖观察火势。簇动的火苗映在他黑亮的瞳里,长长的睫毛不断轻颤着。火光将他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勾勒的如细刀雕刻而成,雨水打湿他的黑发仍未烘干,此时额前发丝滴滴垂下,在长睫毛间莹莹闪烁。
感觉到他也在看我,我头也不抬,轻声道:"快好了,准备吃饭吧。"
他不作声,我略微诧异抬头望他,只见他眼中眸波闪亮,凝视着我的目光炽热专注,听他轻叹:"天,你真美。"
他慢慢靠在我身旁,我只觉他炯炯有神的两道目光凝注在我脸上。不知是灶火,还是他比火还热烈的神情,我心跳异常,面上发烫。他轻轻将我拥入他怀中,清洁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抚弄着我的脸庞。感觉到我微微的颤栗,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文雅一笑。目含秋波,他在我耳畔柔声道:"夫妻都做了这么久了,还是这般害羞?"
我微微怔忡,刚要开口说话,他的唇已游移至我的唇边,带着清新湿润气息,没有半分犹豫,堵住了我将要说出的话。
他的双臂紧紧揽住我双肩,他的双唇柔软甘芳。我分不清心中的感受,似乎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他唇间的气息,绵软悠长。他的吻激情浓烈,醇酒般酣畅。他浑身散发出的雄伟男子气息令我新奇,也令我心慌。他霸道吸吮着我,似乎是要吸掉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我睁着双眼,眼中满是惊慌,还有,一点点忧伤。
他轻轻移开了他的唇,在我耳边低低笑道:"怎么连亲吻也要我教你么?"我欲挣扎逃开他揽住我的手,他却早已看出我怀踞的心意,在我还没来的及躲闪之时,双唇再次覆了过来,轻柔吸去我面上涌现的泪珠,顺着我的面颊一路滑到我唇边,舌尖轻挑,毫不费力探入我齿间。
我的唇齿不由自主微颤,舌尖慌忙乱动,四处逃窜。他不依不饶的探进,缱绻旖旎,又细致入微,千回百转。我在他缠绵柔软的温情下渐渐迷离松懈,在一片芳华流转的迷梦中,意识毫无征兆地涣散。我的心越跳越快,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因为感动,更不是甜蜜,而只是紧张。我放弃徒劳的躲闪挣扎,任他象个索要无度的孩子那样吸吮我的感情。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我耐心等待着他迷乱肆虐的激情在氤氲烟雾中归于平静。他的唇依然隐约盖在我唇上,他的呼吸渐渐缓和了下来。我勉强动了动唇,含糊说道:"饭要糊了。"他的双唇顺着我的下颌游离到我耳边,在我的耳畔低声轻叹:"让它糊好了。"
我眼角的余光扫过肩头,我与他的发髻都已松松散落,两人的黑发无力交缠在我肩上。他依然不想放开我,眼中的光芒依然熊熊闪烁,一手自我肩头轻轻攀到了我颈间,手指在那里轻柔缭绕,眼中的火光愈发炽热,终是按捺不住,另一手猛地揽过我的腰,向我俯下身去。
我微微皱眉,在他的手指企图滑落我衣衫时仰面闭上了双眼。他的手停在了我的领口上,轻轻抚摸片刻,他捏住我下颌,迫使我望向他。我仍然紧闭双目,感觉到自己的长睫不安分地轻颤,听到他略带苦涩的叹息:"你不情愿,是么?"
我睁开双眼,看到他被火光映红的双颊。他的手指松开了我下颌,轻抚我的脸柔和笑道:"没关系,我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我不想让你感到痛苦。"
我淡淡笑道:"三郎原来也有顾及他人感受的时候。"
他闻言苦涩一笑,看着我叹道:"不顾及不行啊!你这么傲,先太子都被你拒绝了。我若不耐心等,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惊的差点跳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叫道:"此事你如何得知的!"
他冷冷一笑:"娘子问的好奇怪。难道不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宫中事能有秘密可言么?尤其是这等事。"他若有所思看着我笑道:"娘子当时朝夕侍奉先太子,竟对他毫不动情。娘子这颗心,不是一般的冷。"
我站了起来,给他和自己盛好饭。他看着我忙碌,若有若无叹气道:"原来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的事,不止生火这一件。"
带着糊味的粗砺粟米饭,他竟然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底朝天。我愕然看着他的样子,愣愣道:"小心别噎着,这里可没有甘醪!"他含着米粒,含糊笑道:"太香了。娘子的手艺真不错。"
我哑然失笑看着他。四十年后,有一天他带着家眷慌乱逃出长安时,连这个都吃不上。他见我发愣,笑问我道:"想什么呢!再不吃你那份可没了!"又皱皱眉疑惑道:"你不也是宫里长大的么?竟然会做饭!娘子何时学的这门手艺?"
我淡笑道:"一年前。那时我沦为宫婢发配上阳宫,什么活都要干,什么苦都要吃。几口大灶,一天做四五十人的饭,刚开始那几天手上烫的全是泡。"
他惊愕放下碗,拉过我的手仔细看着,连连叹息道:"这可是调香弄玉的手!他们太过分了!"他眼中聚集了几分愤怒,恨恨道:"他们就这样对待为他们卖命的功臣!"他的目光从我的手转移到我的脸庞,心痛叹道:"你不怨恨他们?还要替他们卖命?!"
我安静看着他,垂下眼帘笑道:"木不怨落于秋天,草不谢荣于春风。我是荣是衰,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何况我并未失去什么,反到因为苦难得到了许多。不说别的,若无一年前的经历,你我今日除了饿着肚子,面对着粗粮大眼瞪小眼外,毫无办法。如今的我,可以充满信心对自己说,把我放在哪里,我都能活,而且还能活的好。"
他不放开我的手,怔然看着我半晌,忽地强拉我入怀,低头看着我叹道:"所以你还是要替他们筹划是不是?你这颗心,还是不肯放心交给我是不是?"他抚摸着我额上的散发,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喃喃看我道:"芷沅,芷沅...你思念的那位公子,到底是谁?"
我在他怀中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泪水毫无征兆夺目而出。颤动的唇涩然启开,却见他冰冷的手覆盖了上来:"别说,别说..."
灶中不断蹦出火花,一声声爆破了漫漫长夜无边的寂寞。我蜷缩在他怀里,不忍看他伤落无奈的样子,轻声问道:"三郎...怕什么呢。"
他的脸忽然一红,很不自然拧眉嗔道:"谁说我怕了!"他恶狠狠看着我,佯装咬牙怒道:"不就是太子么!"
我猛地从他身上跳起,亦咬牙怒喝道:"吃你的饭吧!"
他一把揽住我的腰,强迫我座在他腿上,涎皮笑道:"反应这么大,越发象了!"他翘起双唇,好象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怜兮兮看着我道:"他除了是太子,哪点比我好?"
我愕然看着他,赌气横视他道:"他比你温润,你比他残暴。他性情平和,你喜怒无常!"
他嘿嘿一笑,再次吻着我,低笑道:"那都是我作势装出来吓你的。不过是威胁你罢了。他坏笑着轻咬我耳垂,道:"要收服你,其实我有比威胁恐吓更有效的办法。"
他指了指外面栓的两匹马,复又低头看着我笑道:"看到那两匹马了么?这是全长安马球场里最膘悍不羁的两匹烈马。这么样,还不是让我调教的服服贴贴的?"
听出他话中的不怀好意,我沉下脸扭头就要走开,他早就看出我的意欲,紧紧钳住我的双腕,湿润双唇吻着我后颈,笑道:"我很喜欢驯马。更喜欢驯你这样的女人。"
我紧紧盯着他戏谑轻佻的眼,怒目而视。片刻后放弃了敌对姿态,斜起双目慵懒瞥着他,轻声笑道:"三郎可知妾为何没有吃那碗饭么?"我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柔声慢语对他笑道:"妾忘了告诉三郎,那袋里一半是米粒,一半是虫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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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李重润的各种资料: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六.高宗中宗诸子》
中宗四男:韦庶人生懿德太子重润,后宫生庶人重福、节愍太子重俊、殇帝重茂。
懿德太子重润,中宗长子也。本名重照,以避则天讳,故改焉。开耀二年,中宗为皇太子,生重润于东宫内殿,高宗甚悦。及月满,大赦天下,改元为永淳。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及中宗迁于房州,其府坐废。圣历初,中宗为皇太子,封为邵王。大足元年,为人所构,与其妹永泰郡主、婿魏王武延基等窃议张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宫中,则天令杖杀,时年十九。重润风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既死非其罪,大为当时所悼惜。中宗即位,追赠皇太子,谥曰懿德,陪葬乾陵。仍为聘国子监丞裴粹亡女为冥婚,与之合葬。又赠永泰郡主为公主,令备礼改葬,仍号其墓为陵焉。
《新唐书 列传第六 三宗诸子》
中宗四子:韦庶人生重润,后宫生重福、重俊、殇帝。
懿德太子重润,本名重照,避武后讳改焉。帝为皇太子时,生东宫,高宗喜甚,乳月满,为大赦天下,改元永淳。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帝问吏部侍郎裴敬彝、郎中王方庆,对曰:“礼有嫡子,无嫡孙。汉、魏太子在,子但封王。晋立愍怀子为皇太孙,齐立文惠子为皇太孙,皆居东宫。今有太子,又立太孙,于古无有。”帝曰:“自我作古若何?”对曰:“礼,君子抱孙不抱子,孙可以为王父尸者,昭穆同也。陛下肇建皇孙,本支千亿之庆。”帝悦,诏议官属。敬彝等奏置师、傅、友、文学、祭酒、左右长史、东西曹掾、主簿、管记、司录、六曹等官,加王府一级,然卒不补。将封嵩山,召太子赴东都,以太孙留守京师。中宗失位,太孙府废,贬庶人,别囚之。帝复位,封邵王。大足中,张易之兄弟得幸武后,或谮重润与其女弟永泰郡主及主婿(既武延基)窃议,后怒,杖杀之,年十九。
重润秀容仪,以孝爱称,诛不缘罪,人皆流涕。神龙初,追赠皇太子及谥,陪葬乾陵,号墓为陵,赠主为公主。
因为懿德太子墓曾遭盗墓贼袭扰(最早一次盗墓出现在五代时期),因此石椁内两具残骨混杂。据载发掘之时,遗有男性左肱骨、左右股骨、骨盆和女性左右肱骨、左右桡骨。经鉴定,男性骨盆上有一条明显的骨骺线未闭合,因此断定其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这与史书中记载一致。
而那具女性骨骸,无疑即是《旧唐书》中所载国子监丞裴粹的亡女。
这个人物比较好写,因为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印迹,并且比较正面。这样的人便于我想象发挥,创作的空间很大。可以任意把一些美好的品质加在这种形象上。象李隆基那样的比较困难,他的故事太多,写作的时候时常要顾及他在历史书中的形象,不能差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