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拉夫人后裔马克从书包里掏作业,作业没掏出来,一包挤压得看不出形状的白面包先掉了出来。
我说:“你的午饭,这是?”
“不是我的午饭,是鸟没吃完的早餐。”他把几张起皱的作业纸放在桌子上,又把那袋歪七扭八的面包塞回书包里。
“鸟的早餐?”
“嗯,今天跟鸟的谈话时间短了点,这是他们没吃完的早餐。”
“鸟儿,树上飞的?“
“当然是树上飞的,水里游的那叫鱼。”马克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养鸟?”
“我不养鸟,我喂鸟。”
“校园里的鸟?”
“不是校园里的,是公园里的。”
“你家附件公园?”
“也不是,离我家不近但也不能算远。走路要二十分钟。我每天早上六点过去,七点离开。公园里有个湖,湖边有亭子,日本式的。小鸟不少,大的鸭子大雁鹅也不少,所有的鸟都认得我,我也认得他们。”
“你每天去喂,他们当然认得你。”
“不是因为我每天喂才认得我,是因为我每天跟他们说话。”
“说话?跟鸟?”
“嗯,说话,用中文说。”
“中文,你跟鸟儿讲中文?”我想起我的同胞们也会称呼英语是鸟语。但马克完全没有调侃的意思。
“每个鸟儿都听得懂我的中文。你看我在教室里说得好吧?那是我每天跟鸟儿们演讲中文练出来。的。”
“坚持不易。”
“也不难,刮风下雨我都没间断过。去年冬天,雪最大的时候大,我也去给鸟儿们讲中文,我若不去,那些不去南方的鸟儿们会挨饿也会寂寞的。”
马克收好书包,戴上帽子。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感恩节快到了,我要在感恩节的时候,给自己买一个IPAD做圣诞节礼物。这样我给鸟们讲中文的时候,就不用总是带一大摞纸,或者带一厚本书了。雨雪天,伞不够大,纸书容易打湿。
能讲六种语言的马克七十五岁了,是我的前同事,一位退休的西班牙文老师。退休后的马克在一间生产汽车座椅的公司做半工兼职,同时回学校修中文。
马克有个儿子,儿子有轻度智障。
马克太太患有老年痴呆,去年入住有医护照料的老年公寓。
马克每天早上跟鸟谈完话后,得送儿子去一间食品工厂做简单包装工。
黄昏时,接完儿子再去老年公寓陪已经不怎么认得他的老伴儿吃晚饭。
就像我们喜欢电影、戏剧,喜欢游泳、打球一样,马克喜欢外语,他说学习外语是他的一种嗜好。
看见马克,我的关于人生艰难,活着不易的话都不好意思感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