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紫薇

随便写写,不必太认真
正文

变乱之四: 混乱世界的人生变故

(2018-08-04 10:57:13) 下一个

1

李香的面馆生意兴隆,但她不拼命,每个周日还关门休息。那年清明节的周末,李香在微信群里,召集大家去里斯岛踏青。众人积极响应,只有两个人表示不能去。丽华姐说,她要跟老李去弗吉尼亚看朋友。蔷薇也有理由,她花粉过敏,眼泪鼻涕的,服了药后昏昏欲睡,天天就想睡觉。兰欢对李香说:”就让她跟美元一起睡觉吧,她不去也好。”

提起里斯岛,那是一个绿树葱茏的海岛,岛与本土的距离是一座三英里的长桥。岛上有个州立公园,平日里很冷清,到了周末就热闹了,放风筝的,钓鱼的,做瑜伽的,遛狗的,骑马的,唱歌跳舞的,抗议政府的,各种各样的人物都蹦出来表演了。

李香领着一群人在海边挖牡蛎,挖得手舞足蹈,说是拿回面馆炖酸菜海鲜汤。兰欢说:“用来下面肯定好吃,你的香香面馆还没有牡蛎面,应该开创一个新牌子。” 李香说:“面馆的种类够用了,不用创新法子,这牡蛎面不喂顾客,我们自己享受。”

李香身边有个眉目清丽的女子,名叫叶紫衣,一脸困惑的表情,她指着海上的一排石油井架说:“那边在钻石油,这边在挖牡蛎,你说那石油会不会污染海水里的鱼虾?” 兰欢说:“石油是在海底,哪里污染得到鱼虾?” 站在紫衣身边的男子说:“肯定污染了,那鱼虾进了我们的肠胃,又让我们慢性中毒,这是个混乱的世界。” 他叫鲁山,是紫衣的先生。

兰欢的消息比较灵通,她告诉李香:“鲁山这样的年轻人,在美国工作时间不算长,根基不稳,身份也没搞定,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喊头大。”李香点头说:“她老婆紫衣是公立小学的老师,拿绿卡就更难了。” 兰欢笑道:“没有人像蔷薇那样的运气,身份和金钱全部搞定,如今潇洒自在,想干什么都可以。你我虽然如今是公民身份,但是刚来美国时当学生,也熬了一段苦日子。李香感慨道:”你的命比我好,你早就不苦了,我才是正宗的苦瓜命。“

2

李香如今只是口头哼哼,她再苦也苦不过鲁山。鲁山所在的石油公司,近日陷入经济危机,公司不得已举起裁员的大刀。鲁山虽然躲过了首批屠杀,但依然颠簸在惶恐的海浪中,那滋味就像是挂在飞机翅膀上,真不好受!人们在传说美国A州正遭遇“石油诅咒”。A州是生产石油的大州,既有海上的钻井石油,陆地上的页岩油开发也进行得轰轰烈烈。只是成也石油,败也石油,随着油价的下跌,政府税收锐减,预算赤字越来越大,紫衣工作的一所公立小学,迟迟拿不到政府拨款,好多项目都砍掉了。又过了半年,学校不再给她续合同。

紫衣出国前,是南方一座大城市的舞蹈演员,到了美国才认识的鲁山,那时鲁山还是学生,紫衣也没有正式工作。两人结婚后,紫衣去学校读了一年英文。兰欢曾对她说过:”女人有了家,心就定了,不妨咬咬牙,把托福和GRE考了,去教育学院拿个学位。” 但是紫衣发现GRE的工程实在太大,她不想遭罪,等老公工作了再说。鲁山毕业那年,石油业兴旺发达,政府资金充足,完全就是一繁花似锦的大好局面。

随着页岩油在美国的大规模开发,供大于求,油价一路朝下摔跟头。就这个局面,李香曾经请教过丽华姐和老李:“美国发现了石油,应该是彩旗飘飘,锣鼓朝天的好事,为什么这么多公司哭丧着脸,裁员的裁员,关门的关门?” 老李是这样解释的:“从整体来看,美国应该喜气洋洋,从前多被动啊,严重依赖中东进口石油,太多的宗教冲突和恩恩怨怨!如今好了,美国石油独立了,不仅改变了自己,也重写了全球石油的版图。” 李香说:“我刚来果林城的时候,就是一安安静静的小城,这几年轰轰烈烈发展得很快,还不是因为发现了页岩油。”

但天下的事情都一分为二,有人哭就有人笑,那些依靠石油产业为支柱的美国诸州,没有发展多元化经济,转眼就开始哭爹喊妈。那天紫衣回家对鲁山说:“学校不再给我签约,你的工作也是吊桶打水,我们得早点行动。”鲁山皱着眉头说:“是啊,与其等着被人宰杀,还不如先行一步。” 紫衣说:”下个周末,请你哥们一家来吃饭吧,他不是喜欢板栗烧鸡和香酥鸭子吗?这两样菜我都会做。“ 鲁山感激地望着妻子,心头百感交集,眉目间的悲忧一闪而过,紫衣没有看见。

鲁山有个大学哥们叫王灿,其父王雄最初在新泽西开厂,此人英文不好,但是生意的嗅觉特灵敏,一听说A州的石岩油开挖工程准备上马,他即刻在A州西部开了家工厂,生产石油管道机械配件,算是石油生产链的环节产品。王雄的事业干得热火朝天,同时乐善好施,给华人教堂捐了不少钱。可惜英雄过不了美人关,在旧金山的洽谈贸易会上跟一风姿卓越的少妇一见钟情。许多人都以为他是玩玩,结果动了真情,还闹起了离婚,房子给了原配,工厂给了儿子,自己只带了部分存款跟那少妇过去了。许多人看他的笑话,兰欢就说过:“有天她被新夫人一脚踢飞了,回头还要给他儿子王灿打工。”

王灿没有时间安慰伤心的母亲,他一心一意全盘接管了工厂。他曾问过鲁山:“愿意去我那儿混吗?我可以帮你搞定绿卡。“那时候鲁山供职的公司繁花正好,他略带姿态地回绝了。

没料到世界变得太快,河东河西哪用三十年,两三年的光景就改了山河的布局。鲁山所在的公司天天都有人抱着一箱子的办公旧物离开,天天都闹得人心惶惶。鲁山听从紫衣的话,硬着头皮去请王灿来家作客。王灿不计前嫌,嘻嘻哈哈带着一家老少来了,王灿的妻子还送了个莲花景泰蓝小花瓶,象征吉祥如意。王灿是个吃货,吃完后抹抹嘴,没忘记承诺。等鲁山被裁员后,转身成了他工厂的员工。鲁山为什么要等裁员?因为裁员后可以拿到公司的赔偿金。

紫衣说:”有兄弟帮衬,就是不一样。“王灿的工厂在T城,离果林城有200英里,三个月后,鲁山对工厂的环境和业务已经熟悉,干脆就把家搬到工厂附近,反正紫衣也没了工作,不如在T城从新开始。

3

紫衣的简历发出去三天,一家舞蹈工作室面试了她。面试的时候,紫衣觉得很奇怪,地点不在办公室,而把她约到了星巴克咖啡店。工作室老板珍妮款款走进来,她妆容精致,棕红色发髻盘在头顶,给人赏心悦目的清爽干净。珍妮告诉紫衣,她先前有个舞蹈室,但是招不齐学生,干脆关了。她有强大的公关能力,手上握了许多学校的合同。如今本州的经济被石油搞得半残,好多学校都不聘用全职老师,不管是私立学校还是公立学校。很明显嘛,养正式员工的成本太高,各种医疗保险,五花八门的福利和休假,不如承包给外面的舞蹈工作室,价格一次付清。工作室接过来必须一杆子插到底,学校便轻松了,没有操心的烦恼。

珍妮看了紫衣的简历,她既可以教美国的传统舞蹈:芭蕾、爵士、踢踏,还可以教中国的传统舞,英文也过得去,于是派她去三个学校,一个公立,两个私立。城东和城西是公立,私立学校在城北,而紫衣的家住在城南,对于她而言,就是满城飞奔。

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差别一下就出来了,紫衣看见私立学校的建筑富丽堂皇,室外古树参天,鲜花明艳,碧草如毡漫延到了湖里,水中还有游弋的天鹅。车道延着湖边而建,一路可以看见足球场、溜冰场,橄榄球场。公立学校就是栋简朴的红砖大楼,前面有块大草坪,疏松地立着两棵枫树。

紫衣对鲁山说:“私立的校园确实养眼得多,但是学费太贵了,一年就要两万美元。”鲁山说:“这么贵,以后我们的孩子还是读公立,只要自己努力,读那贵族学校没什么意思。“ 紫衣说:”差别还是有,我在私立学校上课,给我配了个助教,助教用来维持课堂纪律,保证每个学生都能专心听课。公立学校没有助教,学生乱哄哄的,我一个人常常控制不了局面,一半的时间不是在上课,而是在跟学生斗法,累得要命。我去找学校要助教,学校说这是外包项目,我们不管。我去找珍妮,珍妮想节约费用,才不想聘助教,她说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吧,学生若是太过份,把报告写下来,我直接给家长联系。”

紫衣不喜欢动不动就找家长,她觉得如果一个老师有能力,是可以改变课堂的风水。但后来出现的局面让她束手无策。那天她教中国扇子舞,背朝学生做一个示范动作,两个女孩趁老师没看见,用扇子当武器去攻击另一个女孩,挨打的女孩当场痛哭,哭声,叫声,辩解声,沸腾喧嚣一片,教室乱成一锅粥,而紫衣感觉自己就是掉入热粥里的一只青蛙,迟早要被煮熟。

挨打女孩的母亲当晚就给珍妮打了电话,责问这种校园欺凌行为(school bully )。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是美国公立校园非常严重的问题。紫衣向珍妮汇报,私立学校的孩子大多尊敬老师,态度认真,课堂氛围融洽,每堂课都有助教在旁,老师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公立学校的孩子良莠不齐,没有助教帮忙,老师的精力和时间不是用来教学而是跟学生战斗。珍妮后来说:“要不这样,你去找个助教吧,一节课10块美元。”

这个价格谁愿意来当助教?还不如去餐馆打工,紫衣只能凑合着应付。很快,她发现那个挨打的小孩再也没有出现,她跟小孩的母亲挂电话,保证不再出现上次的局面。小孩的母亲在电话里叹气道:“不是因为你的舞蹈课,我女儿根本不想上学,她想回到原来的学校,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故事从头说起,女孩本来有个幸福的家,从幼儿园开始,就在私立学校接受教育,但是成人世界的狂风暴雨改变了她命运的拐点,她父亲曾是个富有的医生,但是两年前手术失败,遭遇了诉讼,面临巨大赔偿,走投无路时,被逼自尽,家道一落千丈,单身母亲无法支付女儿昂贵的学费。

听完女孩的故事,悲忧在紫衣的心底弥漫。紫衣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对她说:”如果我和你爸爸因为突发事故离开了你,你该怎么办?”幼小的她第一次感到孤独无助,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她能去投靠爷爷奶奶,姑姑或舅舅吗?她坚决摇头。母亲告诉她,生活中的变故无处不在,无论出现了什么境况,都要学会坚强,学会接受,在风雨飘摇的时候,如果能够寄人篱下也要感恩,如果像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清高自许,老天不会给你幸福。

讲道理总是容易,但火苗子落到自己脚上又有几个人能淡定从容?紫衣很快又遇到另一个版本。那日在私立学校教芭蕾舞,紫衣看见一个女孩郁郁不欢,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她长得那么美,但是蓝眼睛里的忧愁,像天边的黑雾浓得化不开。紫衣第一感觉,是不是小女孩的家道变了?父亲丢了工作,要不就是父母离婚了?后来跟家长进行电邮联系,小女孩家好着呢,爸爸开的水泥公司蒸蒸日上,跟石油公司签了好几个单子。小女孩最初是在公立学校读书,但是父母有了新计划,把三个孩子全部转到了私立。据说这家私立学校的高中部颇有名望,大学升学率100%,其中25%的毕业生能进常春藤,这正是父母想看到的未来。但是小女孩苦了,她在公立学校门门功课都是A,是老师的宠儿,同学的榜样,到了私立学校节奏变了,功课重了,连着吃了好几个C,又没有好朋友,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连她最喜欢的舞蹈课也没了兴趣。

鲁山对紫衣说:“从私立到公立还不容易吗?父母给她转过去吧,宁当鸡头,不当龙屁股,小孩子的自信心最重要。” 紫衣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她爸爸的工厂因为业务搬了,原来的学校离家至少三个小时。再说了,公立学校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必须居住在指定的学区范围。生活中的各种变故我们都得面对,不管是成人还是小孩。” 鲁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人生来就是受苦的。”


 

4

那些日子,紫衣发现鲁山情绪低落。鲁山在工厂并没得到哥们王灿的彻底信任,重要任务没派给他,做的不过都是些打水打油的苯活。鲁山坦诚告诉紫衣,当年读大学时,他和王灿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女孩选择了鲁山,因为鲁山能说会道,知道怎样讨她的欢心。王灿似乎也不介意,照常跟鲁山喝酒打球。那段感情在毕业前就灰飞烟灭了,因为女孩找到个有钱的土豪,一出手就给她买了部好车,神气着呢。鲁山郁闷了好久,哥们请他出门喝酒解闷,还好言劝他:”兄弟是手足,骨肉永相连,女人不过是一件衣服。“ 鲁山记得,王灿当时可有精神了,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紫衣安慰鲁山:” 他当时幸灾乐祸,现在也算拉平了。他的妻子那么漂亮贤惠,过去的往事早就如烟散了。“鲁山说:”王灿的好胜心强,嫉妒心也很强,他毕竟没有追到那女孩,算是败给了我,心头肯定想报复,现在我是送上了门。“ 紫衣说:”还能怎样?你如今给他打工,他可以帮你办绿卡,看在大局上,能忍就忍吧,生活中的各种变故都要面对。“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门铃突然响了,紫衣应声开门,看见邻居奇普大叔一张激动的脸,他想请二人在抗议书上签字。抗议什么?随着页岩油的开采,排放的大量化学毒物,不仅污染了水资源, 还破坏了地质结构,引发系列地震。石油公司贪得无厌,因为有钱贿赂政府,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

鲁山声音嘹亮告诉奇普大叔:”签字没有问题。“ 奇普大叔又邀请二人周末去政府门口示威游行。鲁山和紫衣谢绝了,他们的理由是没有拿到绿卡,不敢有美国公民的勇敢行为。两个人都懂,如果真的关闭了页岩油,城市萧条了,他们的饭碗也没了。

紫衣对鲁山说:”有一点我不懂,美国开发页岩油是不错,但是行动过于急躁,让人想起电影里的大跃进。页岩油导致的环境问题太多,海底挖挖就可以了,别造成海洋和陆地的双重污染。“ 鲁山说:”你知道美国为什么急?就是要摆脱中东的依赖,把中东踢掉了,可以一门心思回到亚太地区。因为石油独立,顺带也能修理俄罗斯,至于环境污染,还有什么地震火山,什么洪水滔天,那都是小事一桩啦。“

正聊着,紫衣突然觉得一阵天摇地晃,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地震了,拉着鲁山的手朝桌子底下钻,耳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是花瓶落地的声音,莲花景泰蓝小花瓶,王灿妻子送给他们的吉祥如意。紫衣叹道:”我们的世界真的很混乱。“鲁山说:”再乱也要面对,你说过的,各种变故都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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