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烟婉在美国一家咨询公司从事数据分析,她的上司南希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平日里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跟众人说不了几句家常里短。但是铁树也会开花,那天她一脸的神采飞扬,半绿半蓝的眼睛一直荡漾着汪汪的笑意。眼看着7月4号慢慢走来,美国的国庆节怎么过?南希居然破天荒,邀请部门的人去她家吃烧烤,喝啤酒。南希家的房子建在山上,到了夜晚正好俯看城市璀璨的烟火。
烟婉跟几个同事背后嚼舌头,南希家到底有什么喜事?一个同事说,她儿子在青春期时很叛逆,但懂事后勤奋上进,如今考上了哈佛,让她人前人后脸上都是光。众人都认定是这个理。在南希家的Party上,大家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大夸南希的儿子,南希谦虚低声说,我儿子读书很厉害,但考上哈佛也是靠运气。南希一直在笑,浑身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喝了啤酒又喝红酒,后来才跟大家道出快乐的秘密。7月4号国庆节前,她在脸书上意外收到初恋男友的问候,两人接上头后,自然聊开了。二十年的时光江河,奔腾汹涌后,他说他一直在想她,后悔当年离她而去,现在他混得很潦倒,离了两次婚,一直没有正式稳定的工作,孩子也不听话,跟人吸毒贩毒,最近被关进了少管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让她想起烟花在夜空炸开后,孤独散落的声音。年来岁去,南希忘不了二十年前的国庆节,两人手拉手去海滩看烟火,当最后一朵烟花消逝在黑夜中,男友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虽然你很优秀,但是我们不适合。南希站在海滩上,周围全是喧嚣快乐的歌声,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见心脏一点点破裂的碎响。她是后来才知道,初恋男友爱上了校园的选美女孩,对她的情说散就散。
曾经欢天喜地的她,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语,似乎被一张黝黑的大网笼罩,每张面孔都在网中狰狞变形。她挣扎了大半年才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好在老天对她不薄,给了她一帆风顺的职场,温柔体贴的丈夫,还有聪明可爱的孩子,应该心满意足了!但是南希的心底深处有一口黑井,午夜梦醒时涌满了怨和困惑。
山不转水转,千山万水后,风景不在,但人还在。从前的负心人居然撞进了她的脸书,向她吐露心声,南希装出优雅大度的模样,心平气和地安慰他:振作起来,拿出信心,我看好的能力。关上脸书后,内心的狂喜像黄石公园的地泉奔涌而出,她想唱想跳,还想转圈,好久都没这么快乐了!比儿子考上哈佛还幸福!她一直有轻度忧郁症引发的失眠,但那个夜晚却睡得浓黑香甜,在梦里又回到了无忧欢喜的少女时代。
二十年前的国庆节,二十年后的国庆节,一样的烟花,不一样的心境,烟婉后来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好友陈星河。烟婉对此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我这才发现,南希心胸不宽,报复欲明显,把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再说都二十年了,君子报仇也不过十年,还计较什么。”星河说:“再正常不过的心理反应,当年男友抛弃她,让她郁闷二十年,二十年的心理阴影总算走出来了,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你知道现在国内有句话很流行: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烟婉笑道:“我知道,那是林徽因的诗句,无法相守一生的恋人给彼此的祝福。” 星河说:“你以为恋人分手后,真的会给对方祝福吗?我想告诉你,这句话早被篡改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 ’,后来还有什么:‘你若安好,便是霹雳,你若安息,便是晴天。’ 是不是有点咬牙切齿?可以理解,当初爱有多深,过后的恨就有多浓。”
星河告诉烟婉,她一直喜欢看心理书,美国人把嫉妒和恨形容成绿眼魔鬼(Green-Eyed Monster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了一个绿眼魔鬼,绿眼魔鬼时大时小,取决于人心的善良和智慧,若是没有理智,绿魔鬼便会张牙舞爪,毁灭人的道德和良知。烟婉说:”我曾在艺术展览馆看过一副油画,一个穿绿裙子的女孩坐在角落嚎啕痛哭,聚光灯下一对新人正在结婚,看画时我就在想,女孩的恋人被闺蜜抢了,两人的大婚让她伤心不已,但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睛那么绿,绿得像狼的目光,现在总算懂了,绿眼魔鬼啊。”
还有更奇妙的故事星河要跟烟婉分享。星河的丈夫是个生物教授,在国家实验室从事科研。星河对烟婉说:“只要能申请到科研经费,你不知道那些实验有多无聊。”星河先生去年研究的项目是什么?关于人类的嫉妒在大脑的行动和影响。他们请了十几个学生自愿者,让自愿者收听不同的信息,同时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他们脑神经的反应,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恋人嫁给了自己的对手,科学家发现脑叶处有绿黄的微光闪烁,那光跟人类的肌体疼痛反应一致。当自愿者听说自己的情敌在五年后丢了工作,得了重病,倒霉到了极点,科学家发现自愿者的大脑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明亮耀眼,那光跟人类发自内心的喜悦一致。
星河从丈夫的实验里得出结论:绿眼魔鬼不仅住在人的灵魂里,也扎根在人的大脑里。她对烟婉说:“南希听到恋人倒霉的消息那么高兴,如果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她的大脑,肯定发出了灿烂的光芒,也就是幸灾乐祸的光芒。”
烟婉立刻反驳:“我的脑子才没有幸灾乐祸的光芒,我从不怨恨我的初恋,我一直在默默祝福他。” 星河问她:“当年是你提出的分手吧?” 烟婉点头说是。星河说:“这就对了,抛弃方总是充满内疚,希望对方万事如意,要是你现在很倒霉,跑到初恋情人那里去诉苦,对方绝对是幸灾乐祸。要不你去试一下?”
烟婉摇头苦笑说:“要有多无聊的人,才会做这样的试验,给我经费也不做这样的试验。无论怎样,我都相信我的初恋不会怨我。” 星河说:“何以见得?我读过心理书,那种因抛弃而产生的忧郁,以隐形的状态存在,平时不会表现,但如影相随,跟人几十年都正常,你老板南希如果不是撞见倒霉的前男友,忧郁症就不能得以彻底治疗。”
烟婉说:”不是每个人都变态,诅咒对方倒大霉。“ 星河说:”你认为我正常还是变态。“ 烟婉说:”你当然很正常。“ 星河冷笑道:”当年前任踢我的时候,我挤出一脸的假笑说,永远是朋友,但是内心那个恨啊,那些日子,我天天站在马路上看压路机,希望压路机从他身上压过去,再压过去,压成一张纸都不解恨。“
烟婉不敢相信,她的前任也曾希望把她压成一张纸?她的胸腔里像飞进了一只蛾子,上下扑闪,让她坐立不安。当初为什么分手?她爱动,喜欢交友,喜欢出门旅游;他好静,喜欢呆在房间里读书或者写字,他看的书都是圣闲古书,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主动提出来分手,他没有难受,平静点头,然后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那笑容让她想起了法师的宽容慈悲。
自从父母移民美国后,烟婉好多年都没有回国了,初恋男友在干什么?她突然起了起了强烈的探索欲望。她通过高中的一个好友打听到了,他早出家了,在故乡的一所佛学院里传播佛法,授业解惑。那一刻,云水禅心, 空灵悠远 , 烟婉想对世界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华府新闻日报》副刊 2016.8.4
作者:孟悟
治疗失恋还有一个办法特有效,我亲眼所见,几乎是一会儿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