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入学时的定级考试分数是七年级,他这次考试的成绩比定级考试刚好升了三级,考到了十年级,刚好及格,这门课也就结束了。之后,添不再是我的学生。
他依然几乎天天都在课间休息的时间,进出我的课室,从前门进来,在课室里绕上一圈,什么也不说,然后就从后门出去。
有些中国学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他们用中文问我:“这个学生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我说:“他是个很乖的学生,他很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不明白,只有我明白他这是为什么。”
我提醒这些中国学生不要议论添,即使用中文私下议论一下也不可以。虽然添听不懂中文,但我相信他能感觉到这些中国学生在议论他。这不但会伤害到他,而且还可能会引起种族问题的误会。
有一天,我发现添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我的学生名单中。我打电话给负责排课的老师,问他是不是误把添安排到我的班里来。他说是西雅图主任的指示,添是要重新回到我的班上。原来添找过西雅图,要求重新回到我的班里,说他现在只是考到十年级的水平,他想继续提高成绩,要考到十二年级的水平。我明白添为什么要求重新回到我的课堂,他是想名正言顺地进出我的课室,而并不是想考到十二年级的水平。
我添说:“你不必重新回到我的课堂,如果你想进来我这个课室,想跟我说说话,你放学后可以来找我,我会随时欢迎你的。”
他说:“如果你不是我的任课老师,我不好意思总是进进出出这个课室。其实大家都已经留意到我每天都进来这个课室,我知道很多同学都以为我脑子有毛病,我不想别人这样认为我。”
我说:“那好吧,我就帮你下次考出更好的成绩。”
这样,添在我的班里多呆了半年的时间,每天一节课。
在这半年里,添经常课后留下来,跟我谈十分钟八分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有时甚至还会开开玩笑。但我发现,添开朗了很多,脸上有了笑容。
这期间,他再考过两次试,但考试分数并没有提高,还是十年级的水平。我知道添是故意考成这样的,他不想离开我的课堂,他是想有机会和我说说他闷在心里的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耐心地听他讲述自己内心苦闷的老师。
添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文化课和专业课,他正在找工作。
一天,一大早,我刚上班,才七点多钟,离八点钟上课还早着,添匆匆就走进我的课室。我看到他今天的穿着特别不同,衣服很整齐,还打着领带,但领带却打得一点都不象样,连中国小学生系红领巾的水准都没有。我知道他是准备去招聘面试,我想他这么早就来找我,可能是有些关于面试的问题要问我。说真的,面试的问题,我也帮不了他,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专业的,怎样回答问题成功率才会高。
他却说:“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打一下领带,我昨天晚上试了很多次,但我怎么打都不象个样,我的室友总笑我这么笨,连领带都不会打。”
我说:“没问题,我帮你打。”我边帮他打领带,边教他如何如何打,给他讲解要领:“这很容易的,下次你可以自己试试。”
添穿的衬衣有点不合身,领子小了些,领带打上去有点不匹配,可能他的衬衣是以前买的,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还会长身体,衬衣就变得不合身了。
我告诉他:“你的衬衣有点不合身了,小了一点,你没有大一个尺码的衬衣吗?”
他说:“我就这尺码的衬衣了,都是半年前学校买的。这半年我的身体已经长大了一些,不合身了,但我又没钱自己买件新的。”
我们学校是免费提供衣服给学生的。每六个月,学校总务部的人就带他们到指定的商店,任由学生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鞋子、袜子,等等,总金额为一百美元。
我说:“那就没办法了,只好将就吧。”
面试回来,添告诉我,他失败了,面试他的人说暂时没有适合他的职位。
我鼓励他:“别灰心,继续努力,下次一定能行。”
又一次面试的机会,添又来找我帮他打领带。才几天,他已经忘记我教给他的方法了。
他有点羞涩地说:“老师,真不好意思,我这么快就忘了怎样打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我说:“没关系,我再教你,我打领带都不是一次就学会的。”
我这是故意安慰他,使他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总觉得自己很笨。
我再教了他几次,还叫他在我面前,自己实践几次。
临走时,他很高兴地对我说:“老师,这次我记得怎样打了。”
这一次面试他又再失败了。面试他的人还是那老句话:“谢谢你的时间,但我们暂时没有合适你的职位。如果有新的职位合适你,我们会跟你联系的。”这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话,我以前面试也听过很多次。
和他一样,我也很难过,我很希望他能尽快找到工作。
这样多次的面试,添都没有成功。以后的这些面试,添再也没来找过我帮他打领带,都是他自己打的,他终于学会了。
我觉得,除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之外,种族歧视也是一个主要因素,我完全能理解添的沮丧。像弗里曼,找工作就比添容易多了。这不单单是黑人找工作难,中国新移民也更是如此,特别是第一份工作,几乎每个雇主都会首先问你有没有工作经验。在美国找工作,除开种族的因素,工作经验是很重要的。
添要毕业了,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添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他来向我告别,虽然我为他的毕业感到很高兴,但我更担心他今后的工作,我希望他从此能幸福地生活。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回到他大哥家里暂住,还是在外面自己另租房子。在我们学校学习的两年时间里,他从来就没有回过他大哥的家,甚至连暑假寒假,以致圣诞节,他都是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家过节日,和家人团聚热闹一番,他说他害怕他嫂子的脸色。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不知他以后将怎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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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当老师就应该这样。
我记得是赖宁,当时14岁,1988年发生的事。
在制衣厂干过,所以知道。
谢谢
遇到阿曹这样的学生,也将潜伏在您这样的数学老师身上的英文教学能力给激发出来了!对此您感到意外吗?这就是所谓教学相长吧?
用心的人就是不同
我们家老爷子曾经在大学教数学,所以对学数学和数学老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很喜欢你的故事,语言简单,朴素,流畅,真情淙淙而来,字里行间都有着人性最美、最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