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踩踏事件的反思

二零一五年新年前夜上海外滩发生踩踏事件导致三十六位年轻人丧命，多人受伤。中国发生这种大的恶性伤亡事件并非头一次，但这次却轰动全国，也引起世界关注，因为这个事件发生在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金融中心上海。这一事件极大地损害了上海作为现代中国的国际金融中心的形象。新华社在一篇英文评论中也承认：“发生在中国金融中心上海的这场灾难提醒人们，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仍然是一个社会管理薄弱的发展中国家。”目前网上议论纷纷，谴责政府管制措施不力的和批评国民素质不高的都有。读了不少的有关新闻和评论。所有这些议论和对以往的各种事故的议论大同小异，但是有一点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次政府在处理事故的态度上有一个值得注意的转变。这个转变就是政府没有像以往那样力图将所有的天灾人祸都变成一个喜庆的事，一个热闹的盛筵，一个歌颂党和政府成功领导救灾胜利的庆功会，一个全民向党和政府表达感谢的好日子。政府当局的态度的转变也就使那些无耻文人失去了贩卖心灵鸡汤的市场，让马屁精们失去了做肉麻献媚表演的舞台了。这样的气氛让我们能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总结，找出问题的根源，以至最终设计出好的解决方案和今后的因应之道。如果政府和民众都能认真反思，那这次的悲剧或许会真的成为我们民族进步的一个契机呢。

我个人认为这次的踩踏事件有如下一些方面值得思考：

一. 政府的公共管理能力亟待提高

中国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来，各级领导班子实行年轻化，知识化，领导班子成员的教育水平和学历比起中共建政初期有很大改变。但是各级政府的社会管理水平并没有太明显提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各级政府虽然任命了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官员，但是整个国家对公共管理的重要性并无充分认识，也没有把公共管理作为一门科学来对待。在很多地区还是一些学理工科的技术官僚凭感觉在施政。由于研究社区设计中的公共卫生因素，我曾经参与在美国接待中国考察市政的市长代表团和其它市政考察团。我的印象是这些官员普遍有大学毕业，硕士或博士头衔，但是实际的知识水平却很可疑，对好多常识性的东西都弄不清。（不排斥部分人是凭手中的权力搞到的学位，这在中国官场是很普通的事）。有的官员谈起话来让人怀疑他脑袋里要么装的是豆渣，要么就是脑子让驴踢坏了。他们在美国最关心的是为家人和朋友采购各种物品。唯一与考察任务有关的活动就是对所看见的街道和建筑指指点点进行评论，说这也不如国内搞得好，那也比不上他们所在的地区。我都不知道他们回国后是怎样写考察报告的。目前中国政府公务员素质差是大家公认的一大问题。今后政府公务员的选拔和任用应有重大改革。

在美国大到一个城市，小到一个社区都有一个切实可行的防火，防病，防地震以及防各种突发灾害的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infrastructure一般翻译成基础设施，但这给人一个印象，即各种器物，和硬件。我觉得叫架构更恰当，因为它包含了明确的计划，人员，组织，训练以及各种硬件设施。这些人员含当地政府领导，警察，医务人员，消防员，社会工作者及义工等。每一个社区的开发，建筑施工等过程都体现出一定的公共管理的理念。这次上海外滩踩踏事件反映出这个国际大都会缺乏应有的公共安全架构。这还是在和平时期，如果是在战时，那后果不堪设想。在抗日战争时期陪都重庆就发生过大隧道惨案，在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仅能容纳 四五千人的防空洞里挤进了一万余人。由于洞内缺氧，人们拼命抢着逃出防空洞，造成了窒息及推挤踩踏的惨剧。死亡人数也无确切结论，不同来源的统计有数百人到数万人的差异极大的数字。这次上海外滩踩踏事件很多人归咎于上海警方，这是有失公允的。这个事件反映出的是政府整个公共管理能力的低下，并非警方一家的过错。

二. 公共卫生功能的缺失

目前中国公共卫生功能缺失的状况是十分令人担忧的。我过去的博文谈到过中国的空气污染，癌症发病率的飙升，狂犬病的失控。这些情况是与中国目前经济发展水平不相称的，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政府足够的重视。一般民众由于教育水准普遍低于发达国家人民，虽然近来表现出养生和追求个人健康的狂热，但是对于公共卫生的重要性和公共卫生与自身健康的关系的认识却惊人的低。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在北京公布北京地区PM2.5 水平会受到那么多“爱国”民众的攻击。我自己也常就健康和环境卫生有关的话题发博文，但点击最多的都是有关个人健康，中毒等话题，而与公共卫生密切相关的话题如狂犬病等却乏人问津。这从一个方面说明公共卫生教育在中国做得极其不够。大家应该明白如果公共卫生搞不好，个人健康也会受到很大影响。中国还应该在这方面下大功夫。一个连公共卫生都不重视的国家，是不可能很好地应对各种公共安全事件的。

美国的公共卫生构架应该是很先进的，但它并不仅止于设备和技术的先进，最重要的是美国公共卫生的理念很先进。美国公共卫生的终极目标是减少或消除疾病，突发安全事故等以保障人民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特大事故911迄今已过十多年了，但对事故原因，造成损害的机制，事故现场粉尘的分析以及这个事故的长远影响的评估至今仍在进行。我曾有幸随一位美国和国际著名的公共卫生专家学习和工作，得以接触911现场粉尘和其它可能的有害物质的所有资料。这个工作的细致和深入程度都令人叹为观止。而中国对环境污染，突发安全事故等的处理是着眼于平息老百姓怨气，官员设法推卸责任，禁止或限制媒体报道以及阻止民众的讨论，尽量缩小事件的影响。事件过后，官方还会玩出种种花招，企图把这个事件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这种理念是十九世纪专制国家的理念，其落后，野蛮的性质与现代文明社会是格格不入的。

三. 医疗管理体制的落后

中国近几十年医疗技术有很大提高，但是整个医疗管理体制远远落后于世界发达国家的水平。中国的医疗管理模式是照搬二十世纪初期西方的体系，五十年代又加入了前苏联模式的一些因素。如果照此而行，虽落后，但尚可起到一定作用。但可悲的是近六十多年来这个体制不是朝好的方向演化，而是愈变愈坏，坏到连二十世纪初期的水平都不及了。中共执政以来把医院，学校，学术机构和艺术团体都办成了衙门式的机构，设置了很多与医疗卫生毫不相干的机构，配置了大量非医疗专业的所谓行政人员，包括党委及所属各部，共青团委，工会，还有一些常设的或临时的机构和人员，如计划生育办公室，五讲四美办公室等。据我所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最大的几家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医生，护士和有中专以上学历的专业人员不及员工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些迭樑架屋的庞大机构和冗员对医疗工作不仅没有助益，反而造成很大的干扰和破坏。过去这些官老爷们不懂医学科学，以外行领导内行为傲。他们的职责是监管医学专业人员，控制他们的思想和政治倾向。如今这种情况非但没有改善，还出现更多新问题。这些官老爷不再甘于政治，思想方面的工作，他们还要管业务。只要有一点官衔，就可以很容易地搞到硕士或博士学位，从而有机会在临床工作中指手画脚瞎指挥。这几年教育和医疗产业化的政策使医疗机构的服务特性逐步减弱，营利的目的称为驱动性的因素，整体的医疗水平大幅下降，医患关系极度紧张。工作在临床第一线的医生护士一面要完成大量常规医务工作，又要应付上面的各种检查评比，还要完成医院的创收指标，体力和心理上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在这样不堪重负的情况下要想有效地完成医疗任务，提高医疗质量，谈何容易啊。

现在世界发达国家的医疗模式已经由过去的生物医学模式转变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西方国家的医院已经由大型医院逐渐转变成扎根于社区的中小型医院。这种中小型医院有利于节省管理开支，便利患者就医，更有效地利用资源，提高普通民众的健康水平。和大多数发达国家所做的相反，中国的医院拼命地朝大而全的方向走。现在国内病床数过千的已不是少数。这样做的结果医疗水平并没有明显提高，但资源的浪费和群众就医的不便则日甚一日。中国大多数医院目前病历管理落后，只能用于本院医务人员的科研，对病人的治疗几乎没有任何帮助。整个医疗还停留在紧急就医(rugent care)的方式。所以有人嘲笑中国一些大医院的医疗是病人住在豪华的五星级宾馆享受着劣质的医疗服务。

在这种医疗条件下，要处理好外滩踩踏事件的受害者，难以做到高质高效。我亲眼目睹和参与了911遇难者抢救的过程。上午我们在病房的电视里（每个床前有电视）看到911事件报道后，很多人很惊讶，还以为是科幻大片在上映。很快情况得到证实。病房主治医师立即自动成为各病区的紧急行动当然的领导者。他命令大家迅速查清现住院的每个病人的情况，将能出院的，能转到护士之家的病人转移出去，腾出床位准备接收伤员。放射科，手术室，血库都立即采取相应行动。几分钟后电视里就播出街道上临时血站前面排着长队踊跃献血的民众的画面。很重要的是医院最忙碌的社会工作者放下可以暂时放下的工作，开始对伤员和家属的沟通。他们要迅速得到伤员个方面的信息，帮助他们和保险公司联系，和家人联系。心理学家和宗教关怀工作者（  pastoral care，大医院均有宗教工作者）也在开展对伤员和家属的心理关怀治疗。这一切都进行得那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我读到上海一个参与了此次踩踏事件第一个伤员救治工作的住院医师的博客。这是一个聪明而有责任心的年轻放射科医师。他在没有上级医师在场的情况下，迅速地做出判读，启动和预热备用的CT机器，为抢救工作的有效进行做了大贡献。但是很遗憾的是我只看见了聪明的医师，没有看见预先周密设定的计划。在这种紧急时刻，医务工作者个人的天赋和经验往往起重大作用，甚至关键性的作用，这种作用常常可以决定病人的生死。依靠医师个人的智慧和经验而非好的制度和计划在中国的医院是常态。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这么聪明而有经验的医生的。如果那晚这位年轻的放射科医生没有及时预热CT机器，那可能会有伤员因此而丧命。由此可见医疗管理体制的重要。

四. 落后的国民素质

这次上海外滩踩踏事件再一次充分暴露出中国国民素质的问题。网上很多对于政府和警方的批评，谴责，但也有一些头脑清醒的网民开始反思我们国民素质的缺陷。就以这次踩踏事件来说，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年轻人自发地挽起手来大声呼喊“往后退”。他们始料所不及的是人群居然有了正面回应，开始往后退。他们的这一行动提供了救起倒在地上的人的机会。大家都相信，这一行动最终可能挽救了数百个生命。这个例子也告诉我们，我们自身的一个小的，不起眼的行动可能会影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国内前几年还出现过中小学学生上下楼引发的踩踏事件。在这些事故中有小孩子失去宝贵的生命。对这些学校的踩踏事件，很多人也是把批评的焦点集中于学校的设施不良等等。其实，在美国中学生每天上下楼梯的次数和机会比中国孩子多得多。美国中学有年级，但没有班的概念。学生必须到不同的教室上不同的课程。孩子们每节课之间必须在不同的楼层间上下，在走廊里快速行走。但我还未曾听说美国学生上下楼梯引起踩踏事件的事情。所以，个人素质也是重大安全事故不可忽视的因素。

近年来国人到国外旅游的越来越多，但中国游客往往被评为最不受欢迎的旅客之一。国人在餐厅，旅社，剧场和其它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地高声喧哗已是见惯不惊的现象。我个人乘飞机时多次看到中国乘客不听空乘人员招呼，飞机起飞时不关手机，上下飞机或上楼梯时横冲直闯。我当时就想，你就是不为他人的安全着想，也该替自己的安全着想呀。近几个月还看到几起中国乘客在飞机上大打出手的新闻。在西方文明国家，人们都很注意避免和他人的身体接触，大家视其为一个基本的礼貌问题。我觉得如果上海外滩的游人都能注意避免和他人有身体接触，那这场悲剧也许就会避免。有人拿纽约时代广场的跨年夜活动和上海相比，指责政府未能预先采取措施，有效控制。但我们是否也该想想我们自己在行为上和纽约的居民有什么不同吗？如果有人质疑电影《泰坦尼克》里在船渐渐下沉时人们还能让妇女儿童先逃走的情节有虚构的可能，那911 当天困在双塔里的人们有序地撤离现场的情况则是千真万确的。我推荐大家读一篇回忆当时情景的文章。文章写道：“ 电梯肯定走不了，只能走楼梯。生命的通道被分成了两条：一个楼梯往内旋转，另一个楼梯往外旋转，显然，内旋的楼梯要比外旋的近得多。此刻时间就是生命，谁心里都清楚，走近道就意味着多一线生机。灾难面前，人们并未慌乱，自觉地把近道让给了老人和妇女......楼道狭窄，人群拥挤，却没有人推搡抢道，人们井然有序地快速撤离。刚走下几层，陈思进的眼镜忽然掉了，眼前一片模糊，他心想还是逃命要紧，便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接着往下跑。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先生，这是你的眼镜。’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有人会帮别人时期地上的眼镜。这篇文章结束时写道；“面对死亡，人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大义，对人性的高度尊重和关爱，绝不仅仅是借以抬高自己素质的幌子，更不是男人像女人献媚的手段，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良心安宁的一种追求”。

我写这个博文无意为中国政府和警方开脱。中国共产党和政府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现在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 经济体，党的喉舌天天宣传大国崛起，国家领导人常常和超级大国美国和苏联的头头儿们平起平坐地把酒论英雄。新闻里还不时有习近平和美国总统商讨建立什么大国关系云云。在今天的中国发生这样的惨剧实在是不应该的。自称三个代表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真是应该多注意民生，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如果有老百姓的生活得不到保障，生命和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那这崛起的大国要它何用？

维基百科

http://zh.wikipedia.org/wiki/重庆隧道惨案

   

真正的風度

http://bbs.wenxuecity.com/currentevent/685278.html

 

 

[guaimaomimi]

顶楼主客观全面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