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将微力护南瀛(林献堂,1881~1956 )
“祇为美苏争独霸,遂教兄弟痛燃箕。” 林献堂
一九三四年,江亢虎访台,会见了许多社会名流,其《台游追记》论及台中雾峰林家时,说:「台湾自立议会运动。虽以杨肇嘉君为领衔。而幕后最高主持者。实为林献堂君。盖林君家世及个人之资格。皆足当全岛第一流绅士而无愧。朝野内外。人望所归。卽日本政府亦阳推挹而阴羁縻之。不敢公然犯其身体与家宅之安全。则其潜势力之雄厚可想见也。」
然而历史的发展,常有违于人之料想。一九三六年三月,林献堂率亲友游华南,于上海的欢迎会中致谢词,用了「归还祖国」之语;台湾军部闻之,六月于台中公园的园游会,设计日本浪人就此当面质问林献堂并打了一巴掌。其后,林献堂被迫发表声明,辞去总督府评议会员 等公职。
林献堂,名朝琛,字献堂,号灌园,一八八一年生于台中。一八九五年台湾割让,年仅十四岁的林献堂率家族中人内渡泉州避难。ニ十歲喪父,林獻堂接下家族事業。在一次日本奈良旅途中,邂逅梁启超。林献堂向梁启超请教台湾人该如何与日本统治者相处?梁启超说:「中国在今后三十年,绝无能力帮助台胞争取自由,....最好仿效爱尔兰人对付英国的方法,厚结日本中央政要,以牵制台湾总督府,使其不敢过份压迫台胞。」这一席话,促使林献堂日后以议会路线与日本人相周旋。其后的台湾议会设置请愿运动、台湾文化协会、创设台中中学、《台湾民报》,台湾民众党等重大活动,林献堂可说是无役不已,是温和抗日派的领导人。
一九四六年八月,林献堂带领「台湾光复致敬团」,以一个多月游历大陆各地,行程中谒中山陵、祭黄帝陵和晋见蒋介石。一九四六年,林献堂当选第一届省参议会议员,要选议长时,当局支持有”半山”背景的黄朝琴,林献堂被劝退。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之后,林献堂,对国民党至感寒心。林献堂的秘书叶荣钟曾有诗记二二八:「枪声繁密雨声闲,事出无心有意间。」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深恐随时有被牵连的可能。一九四九年,林献堂托病赴日就医,自此未再回台。
林献堂搭机离台时,有诗:「黑风卷地来偏急,银翼凌空幸未迟。」庆幸自己能实时脱身。其后,虽时有思乡之念;对于台湾官方的劝驾返台,则答之以诗:「早归至嘱当惟命,多恐樱花又挽留。」其后的诗:「底事异乡长作客,恐遭浩劫未归田。」更透露心有所惧。一九五六年,丘念台、李建兴等人至林献堂东京寓所探问,林献堂回想起十年前的光复致敬团 之旅,作诗记之:
「西安同道拜黄陵,寒暑如流已十更,异国重逢谁逆料,敝庐肯过独关情;
长祈兵革能先弭,常恐风云未易平 ,但愿此身俱健在,好将微力护南瀛。」
希望此身健在,余生能再为故乡略尽薄力。一九五六年九月八日,林献堂逝于东京,享年七十六。主要遗着有《环球游记》、《灌园先生日记》和诗集。
一九五七年,《林献堂先生追思录》刊行,有东京大学总长矢内原忠雄的悼念文章〈花瓶的回忆〉。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当时的东大教授矢内原忠雄在《中央公论》杂志发表〈国家的理想〉。之后,又在东京共立讲堂演讲,批判日本军部。十月六日,林献堂、蔡培火至矢内原家致意,并致赠花瓶。十二月,矢内原忠雄被迫辞职,在东京帝大做告别讲说,痛言:「为要活出日本的理想,请先把这个国家埋葬掉!」战后,矢内原忠雄回任教职,再出任东大总长;吊诡的是,原来抗日的林献堂,却自我放逐于日本。
二二八事件之后,台湾的士绅、知识分子长期生活在白色恐布之下。曾任林献堂秘书的叶荣钟,也只能栖身在彰化银行中,业余撰述《台湾民族运动史》、《台湾人物群像》等书。友人陈虚谷叹曰: “可怜身负屠龙技,未能一试腰间刀。” 一代台湾社会精英沦落于乱世的写照。
从二战结束至苏联解体,日本、韩国、台湾的政治命运,可说都是随着美苏冷战对峙之形势而转移。1950年韩战爆发,林献堂有诗作《哀朝鲜》:「平壤烧痕已可知, 祇为美苏争独霸,遂教兄弟痛燃箕。 疮痍何日能恢复?五十年间未可期。」六十年后,南北韩仍对立,今昔对比,读之实感是久阅世道者的痛言。
(作者:陈健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