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想仍然像从前一样叫他凯文机长,而不是索罗文先生!
他是一位让人感动和骄傲的了不起的机长,更是一位我在飞行生涯中遇到的最热情最友好的“Skipper”
现在,他成了一位英雄——
事件回顾——
“2008年10月7日,澳航QF72航班执行从新加坡飞返帕斯(西澳首府)的任务。这是一架空客A330 客机,载着303名乘客和12名机组。飞行时间只有4个小时,对于国际航班来说,小菜一碟。起飞后一切正常,送餐后机舱内也熄了灯,从驾驶舱的窗子看出去更是一片漆黑。乘客大多在睡觉,空乘们也分组休息,凯文机长短暂休息后回到驾驶舱,换了第一副驾驶去休息,此时驾驶舱里只有他和第二副驾驶彼特。突然,毫无征兆,飞机抖了一下就头朝下急剧俯冲(Nose diving),2秒钟内下降了150英尺……
(QF72 航班紧急降落后的机舱)
“飞机失去控制是飞行中所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你别无选择,不能战胜困难就只会被他打败。我没有放弃,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凯文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这样说。
凭借多年的飞行经验和本能,凯文机长迅速并且被迫把飞机的自动巡航改为了手动控制,可是控制杆完全没有反应,想到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印度洋,一瞬间他也有过片刻惊慌,“像一个醉酒的水手一样不停地诅咒”。
幸运的是,几秒钟后控制杆终于有了反应,他得以将飞机重新拉回三万七千英尺高度。然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飞机又像发癫痫病一样来了一次俯冲,这次在15秒内下降了400英尺。
虽然有短暂的瞬间他也想到了死亡,但作为曾经的美国海军“Top Gun Fighter Pilot”的凯文机长,从 1986年进入澳航;飞过波音747和767,2004年起成为空客A330的机长。
如此辉煌的背景加上军人素质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不能放弃!而且他直觉问题很可能出在飞机的自动控制系统(PRIMs)。因为飞机的飞行动作都是由这个自动控制系统指挥和操纵的。与波音飞机(有自动和手动两个系统,一旦转为手动,飞行员就有绝对的掌控力)相比,空客飞机的自动控制系统异常强大,甚至可以取代(overtake)飞行员的手动控制。凯文机长当然了解这些,所以,在飞机连续两次猛烈俯冲之后,他别无选择,迅速发出了mayday的求救信号,并决定紧急迫降在最近的机场。但计算机已经不听使唤了……
飞机最终安全降落,乘客与机组一百多人受伤。
事故发生三年后,澳大利亚交通运输安全局的调查结论是:由于一些错误的数据(包括飞行速度和角度)被发送到飞机的计算机控制系统,其中一个PRIM做出了命令飞机俯冲的指令,但具体原因无法确知。
打破沉默——
十年之后,当事故调查全部结束,澳洲航空公司也已经把此次“事件”(An Incident)而非“事故”( An Accident )当成本公司飞行员与空乘安全培训范例时,该航班的传奇机长凯文.索罗文,被网友称为澳洲的“萨利机长”,打破沉默,出书了!
《No Man’s Land: The untold story of automation on QF72》
(各位自己翻译书名吧)全部是首次公开且十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从一个飞行员的角度来谈飞机的自动控制性能和飞行安全。
凯文机长的书我还没有读过,所以,不在此评论,但从题目上看,他是从 QF 72 的事件来强调飞机自动控制系统与飞行员手动之间的关系。
在今天人们的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地方用到自动化,数字化,人工智能等等,的确带来了无法想象的便利,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些问题。比如凯文机长说,我们曾经无数次地模拟飞机引擎失灵的状况,现在我们还要模拟自动化系统失灵的紧急应变……而自动系统的状况你不能从飞机说明书上或网上课程就简单学到,你必须亲眼去观察,亲手操作,亲身练习(you can't just read about them in a manual or on an online course. You have to do it; you have to see it; you have to practise it.")
特别是在波音737 Max 事故的死亡阴影里,凯文机长感叹“航空公司,飞机制造商和飞行安全条例规定者之间的蜜月期结束了("honeymoon was over" between airlines, aircraft manufacturers and regulators)
美国的 “萨利机长”也相信,企图用飞机的自动控制系统来取代飞行员是致命的错误!他说“在驾驶舱里,我们一定要确保是飞行员(humans)在绝对掌控着飞机和飞行航线(in complete control of the aircraft and its flight path”
QF72,一次彻底改变凯文机长人生轨迹的飞行!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自己心爱的驾驶舱和操纵杆!
我认识的凯文机长——
还清楚地记得与他的第一次“邂逅”:当时正在休假的凯文,没穿制服,商务舱的乘客大多都着装得体,但像他这样,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带本色暗条纹,却把两边袖子从肩膀到袖口刀切一般齐整整熨出的一条折痕,浓密的头发一丝不苟,所有细节都透出他生活的讲究,加上军人式的挺拔和那张当时(十几年前)仍然英俊的脸,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一上飞机,他就微笑着与所有人打招呼,很少有乘客这样自来熟,进了机舱像到家了一样。见到我,他直呼“XX你好吗?”(当然是看到了我的名牌)。我那时刚飞不久,还是菜鸟一枚,哪里知道谁是谁,就算他帅气潇洒,也不至于热情到有些夸张吧。所以,我礼貌却矜持地说“I’m fine , thank you”(嘿嘿,初级英语对话练习。我暗笑)然后问他想喝点什么, 他又笑着说,“认识你很高兴,那我是不是该喝杯香槟呀?”我刚要转身,他赶快接了句“我开玩笑呢,一杯水就好了。谢谢你,XX”
回到厨房,就跟同事议论“坐在3E的那位,话有点儿多哈”同事探头往机舱里看了一下,笑着说“哦,是凯文机长,好人一个(nice guy )!”简单两个单词,直接颠覆我的感觉和态度一百八十度。
我带着真诚的微笑端水走到凯文面前,直接说“Nice to meet you too (又是初级英语!) 我,可以叫你凯文吗机长大人?”
他笑着说“必须这样”然后,我们正式握了手。几乎是同时说出“Hope to fly with you soon(希望很快在飞行中见)”
很快,我和凯文机长真的就见面了。这次是在飞上海的航班上。穿制服的凯文更帅。这次见面我们就像老友一样拥抱了。他几乎可以叫出每个同事的名字。
因为公司启用空客A330客机飞亚洲线,所以,凯文就成了亚洲“机长”。尤其喜欢飞中国,他甚至买了中文书,开始学中文了。所以,后来我们见面就聊中国。他说很喜欢上海,我告诉他“其实北京比上海拥有更多中国元素。上海,更像是纽约和巴黎一样的国际大都市”
不久之后在公司的行李房又碰见凯文机长,他兴冲冲跑过来说“嗨XX,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觉得北京比上海更‘中国’,而且可干的事情更多”
我突然意识到无论在澳洲呆了多久,凯文除了一口难改的美国口音,还有典型的美国式热情。他的热情可以感染周围。恰恰是这种孩子般对事物的热情与好奇让他显得年轻而简单。我问“你的中文怎么样了?”“考考我吧?”然后就说了一串“洋中文”……
不知道其他航空公司怎样,我们公司的机长们,除了必要的交流,好像与空乘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个人目的想深度交往者除外),本来也是两个世界,人家的驾驶舱比我们的机舱重要百倍!个别巨无霸飞机的机长甚至有些傲慢。所以,到目前为止,凯文机长是我像朋友一样拥抱过的唯一澳航飞行员!
就在前不久,在我飞香港的航班上又见到了凯文机长漂亮的女儿。那时他已经因为QF72的事件离开公司,停止飞行了。从乘务长到同事纷纷过来和她打招呼,并表达了对凯文机长的关心和问候。
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从网上和书上看到凯文机长的近照,真是大吃一惊!
他憔悴着老去了!除了身体微微发福,脸上多了皱纹少了笑容;曾经那么有型的浓密头发也苍凉地花白稀疏了;尤其是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年学中文时的热情和好奇了!失去了神采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少了自信和骄傲。多了沧桑和无奈
一个机长,一个用生命热爱着蓝天的飞行员,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后记——
澳洲媒体称凯文机长是英雄并且认为澳航甚至澳洲都欠他一个公开的敬谢:因为他的机智果敢,避免了一次空难;保住了澳航安全飞行世界第一的纪录;拯救了几百人的生命;与此同时,该航班的机组成员和乘客纷纷用自己的方式感谢凯文机长:“This guy saved my life,” “感谢你带我们回家”
凯文机长,你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