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不断有人来请艾米黄颜写一点关于《蜗居》的评论,但他们早年学文学时写评论写腻了,所以都不愿写,问我这个不会写小说、只会写总结的人有没有时间写几句,于是我就写了几句,就是我那篇《“蜗居”写得好,但我不爱看》。
写完之后,我传给艾米看,请她决定要不要贴出去,因为我是贴在艾园,惹出麻烦将会是艾园的麻烦。
艾米黄颜都同意贴,说他们不怕麻烦,就当是一次实验。
实验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增加一个认识人心人性的机会。
下面我就干干我的老行当,对我观察到的现象做个总结,重点谈谈“二类份子”的反应。
我这里说的“二类份子”,指的是我在《“蜗居”写得好,但我不爱看》里对文化智慧分类中的第二类,也就是六六那一类,是深受中国旧文化影响的人。这类人,往往只知中国文化,不知其他文化。即便是中国文化,也不是系统地学习研究过,只不过是从小生活在中国文化的氛围里,潜移默化东鳞西爪地知道一些而已。有些“二类份子”在海外生活几十年,但却一点不了解所在国文化,也不知道不同文化各自的优缺点。
请不要一看见“旧文化”几个字,就联想到“旧社会”,仿佛自从“新中国”成立,中国的旧文化就摇身一变成了中国新文化一样。“新中国”是成立很多年了,但中国文化仍然是旧的,不是公民文化,不是民主文化,而是脱胎于封建社会、又混入了“供铲法西斯主义”的畸胎文化。
我在《“蜗居”写得好,但我不爱看》里是这样定义“二类份子”的:
“2、 “爱国型”:不一定鼓吹“没有供铲党,就没有新中国”,但始终坚信中国的月亮比美国的圆,中国的文化比西方的好,不管祖国(=他党)妈妈对咱多么坏,如果有(外国)人攻击咱们的“国家”(=他党),咱们还是应该反击那些人”
由于我在上篇文章里并没“攻击”咱们的“国家”(=他党),所以“二类份子”这次的反应不包括这方面,更多地体现在思维方式上。当然他们也不一定直接使用“中国的文化比西方的好”这样的字眼,但他们的反应表现出他们在思想上是固守中国旧文化的。
“二类分子”的反应大致有以下几种:
1)诛心:
“诛”是“诛杀”的意思,所谓“诛心”,就是诛不倒你的文了,就诛你的“心”,也就是驳不倒我文章里的论点了,就拿我的动机说事,试图从动机上搞垮我和我的文章。
“诛心”的人,不看我文章的论点是否正确,论据是否翔实,论证过程是否合乎逻辑,而是跳过文章本身,只恶意猜测我的动机,毫无根据地给我戴上“嫉妒”等大帽子,以达到否定我文章的目的。
“诛心”是中国旧文化里的糟粕,是中国政坛文坛等乱七八糟一切坛的惯用手法。
这一招,供铲党毛某东是玩得最熟练的,玩了快一个世纪了,玩死玩残了不知多少人,把中国的人均GDP(2008年)玩到了世界排名第106位(1949年世界排名第100),还在继续玩。大家只要回顾一下建党建国以来的历次“路线斗争”,你就会发现“两条路线”上的人都是玩“诛心”这一套。
《竹马青梅》生动地描写了反右中的诛心法:你写的是不是事实不重要,我诛不倒你的文章了,我就诛你的心。你写这篇文章是什么动机?你为什么要向党进攻?你说你是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整风?胡说!我们的党风好得很,即便不好也是我们党内的事,要你这个党外人士帮什么助?我是号召你们向党提意见了,但我那是“阳谋”,不是“阴谋”,我就是要看看你们谁的肚子里藏着反党的坏水。你向党提意见?动机就是搞垮共产党。来人啊,给我拉下去,戴上右派帽子,发配到穷乡僻壤去改造。
当然,普通的“二类份子”还没“他党”这个权力,所以他们诛心的方式没这么血腥。他们驳不倒我对六六的分类,于是就指责我和艾黄:“你这是借六六的名气吸引眼球,打响自己的知名度”“你眼红人家六六的成功了吧?”
我自己就不说了,如果说我有什么知名度,那也是靠艾黄打响的,如果我写了文章,贴在自己博客,哪怕是写六六的,也没多少人去看。现在之所以还有几个人看,是因为我贴在艾园,所以吸引眼球的是艾黄,而不是六六。
那么艾黄想利用六六提高知名度吗?
如果艾米想吸引眼球,增加知名度,她可以回国去签名售书,也可以接受中外媒体的采访,或者把自己的玉照公布在网上,那不都比在博客贴篇文章更来事吗?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六六接受的最不得了的采访媒体是新加坡某华人报社,而艾米拒绝掉的采访媒体则是《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
艾米的《山楂树之恋》已经红了几年了,得的奖比《蜗居》多,正在被翻译成多种外国文字,还有著名导演张艺谋抢去拍摄电影,这些难道不比《蜗居》更响亮?
像这种驳不倒我对六六和艾黄的分类,却试图从动机等方面贬低我和艾黄的无赖手段,就叫“诛心”。
诛心能不能搞垮人?能!在中国尤其能,因为中国人大多信奉旧文化,拿到一篇文章,首先不是看人家的论点论据论证对不对,而是钻究人家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如果钻究的结论是“动机不纯”,就不用再读了,直接把文章枪毙掉。
毫无疑问,这样的文化是不利于真理的传播与推广的。要给对手戴个“动机不纯”的帽子,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动机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二类份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管你传播的是什么真理,“二类份子”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枪毙掉。
2)诛德
“诛德”这个词是我仿造“诛心”自创的,意思是撇开文章的内容,只从作者的“德”上搞垮作者和文章。
这也是中国旧文化的糟粕,在文革期间发挥到了极致, “知识越多越反动”“无知不要紧,只要有德就行”之类的谬论深入人心,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人高喊这些愚昧的口号。
什么叫“反动”?如果“反动”就是“反供铲党而动”,那么“知识越多越反动”还真能成立,因为文革期间的供铲党文化是反智的文化。但如果说“反动”就是“反历史潮流而动”“反自然规律而动”,那么知识越多怎么可能越反动呢?“反历史潮流”“反自然规律”的东西,根本就不能成为知识,只能成为“反知识”。
“无知”的人又怎么可能有德?他连是非都分不清,连“德”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德呢?无知的人必然无德,在一个尊重知识,依赖知识的社会里,无知就是最大的无德。
愚昧乃万恶之源。
这几年,有不少人拿艾米的“德”做文章,批评艾米“不会做人”,都是基于“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谬误:既然艾米文章写得这么好,出版了这么多书,那么她“做文”是没问题的了,而凡是“做文”没问题的人,“做人”必然有问题。
那些说艾米“做人有问题”的人究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呢?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因为无论“做人”是什么意思,艾米都做得很好。她有一儿一女,她遵纪守法,她工作出色,她爱情婚姻美满,她事业有成,为人低调,不贪图名利,对读者一诺千金,不干涉他人活法。你还能找出比艾米做人做得更成功的作者来吗?我相信没有。
况且我写的文章,与艾米的做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不能指出我文章有任何问题或漏洞,你就应该承认我写得对,写得有道理,而不应该横扯“做人”的事。
一个社会,如果充斥着这类“知识越多越反动”“无知不要紧”的白痴,是很难进步的,即便物质生活水准提高了,人们的精神生活仍然可以停留在极其落后的状态中。
3)诛实
“诛实”也是我仿照“诛心”自造的一个词,意思虽然承认你说的是事实,但却认为你不该说出来,你说了,就因此判你的罪,诛灭你。
有人总结说,中国旧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玩虚的”,国与国之间,单位与单位之间,人与人之间,讲的不是理,而是礼,谁是谁非不重要,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彬彬有礼,说准确点,是“显得”彬彬有礼,是让大家认为你彬彬有礼,只要你大面子上彬彬有礼了,哪怕你转身就骂娘,或者背后捅刀子,也没关系。但如果你当面就要坚持真理,驳了对方的面子,那你就大逆不道,就有人要诛灭你了。
有的读者看了我文章的前半部分,感觉条条赞同,嗯,对《蜗居》的评价很精辟,我也不喜欢看《蜗居》,因为没有美感。
但从我对智慧分类那部分开始,这些人就觉得“变味”了,为什么?因为我把六六划在了“二类 ”里,而把艾黄划在了“最好”的那类里,让他们觉得我太不谦虚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是最好的一类呢?你作为艾黄的朋友,也不能说他们是最好的一类,你应该等别人来说,那样才显得你们有风度。
这就是“玩虚的”,诛实。
我完全可以不提艾黄,换成drunkpiano来做第四类(文化批判型)的例子,保证有些“二类份子”就不会认为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我偏偏要以艾黄来做例子,就是想看看哪些人是“二类份子”,爱玩虚的。
先不说我并没说哪类最好,也不说我并没把我自己划在“最好的”一类的,现在先假设我是说了第四类最好,而且把自己划在最好的一类里了,那又怎么样呢?你首先应该核查一下,我究竟符合不符合最好那一类的特点,如果符合,那么不管是我自己划分的,还是别人划分的,你都得承认我划分得对。如果我不符合“最好的”那类的定义,那么不管是我自己划分的,还是别人划分的,都是不符合事实的,你高兴说我“不谦虚”也好,说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好,说我“白痴”也好,我都接受。
但“二类份子”说不出我的划分有什么问题,甚至根本就不懂我的划分,但他们坚持认为我不应该把艾黄划在“最好的”那一类,在心里划划可以,私下里说说也可以,就是不该写成文章,公开贴出来,你应该等“群众”来说艾黄属于第四类,如果“群众”没这觉悟,你可以私下发动几个“群众”来说这话,就是别自己说。你自己说自己属于最好的一类,或者说你的朋友属于最好的一类,我们就要认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们就觉得你“变了味”,我们就要对你口诛笔伐。
早在艾米写《山楂树之恋》的时候,就有人建议说:“你不要亲自反砸,你等我们粉丝来帮你反砸,那样就显得你谦虚一些。”
但艾米是不会玩这种虚招的,她实事求是,坚持真理,如果她不同意你的意见,她就亲自反驳你,公开反驳你,如果你由此认为她不谦虚,那只能说明你是“二类份子”,以礼代理,情理不分。
如果你看了我的《“蜗居”写得好,但我不爱看》之后,有上述“二类份子”的某种想法,那么你就知道你还没彻底脱离中国旧文化。看到一篇文章,你的目光不是聚焦在观点、事实和逻辑上,而是越过文章本身,去钻究作者的动机道德等,或者把“显得谦虚”放在实事求是之前,那么你仍然是个“二类份子”。
彻底摆脱旧文化的影响,是个任重道远的任务,但如果一个民族做不到这一点,就很难建立起公民文化,那么建立民主社会也好,提高人民的审美层次也好,都是一句空话,那样的民族,会永远在专制腐败道德沦丧的泥坑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