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白说了不干涉他人活法的问题,有人提问说:“喜欢艾米的白说,白听完了再白问一下──要是爷爷抽烟已经抽成了死法,但爷爷情愿少活五(?)年,怎么办?要是爷爷大冬天的又偶尔在家里抽上两根,怎么办?又要是爷爷自己家里烟雾缭绕,又要孙子去他家里玩,怎么办?呵呵,当然这个爷爷肯定不是黄米爷爷:)”
这一集我想白说一下第一个“怎么办”,后两个“怎么办”留到以后再来白说。
我不太清楚这里的“抽成了死法”是指什么,如果是指抽成了肺癌,家人一定会很难受,也一定会尽力阻止爷爷抽烟。活法不干涉,死法是可以干涉的。虽然抽成了肺癌才来劝阻有点亡羊补牢的味道,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也许配合手术、化疗、放疗等,仍能治愈肺癌。
但即便是“死法”,我也不主张全都过问。
有些“死法”,是外人强加于某人身上的,而某人没能力反抗,那么我们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过问。比如汶川地震,因校舍倒塌死掉那么多孩子,这是政府的失职造成的“死法”,而不是那些孩子自己选择的“死法”,所以一定要过问。
还有的“死法”,虽然是当事人自己选择的,但由于当事人缺乏知识,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们也应该过问。比如上次那位网友举的例子,自己的孩子不肯吃饭,虽然看起来是孩子自己选择的“死法”,但由于孩子还小,不懂得不吃饭会影响身体健康,做家长的当然有责任过问。
有时候,一个人选择了某种“死法”,并非是他想死,而是因为信息不足,或者缺乏意志力,那么我们也应该过问。比如上次那位网友举的另一个例子,如果那位父亲不知道抽烟危害健康,那么做女儿的应该过问,要把抽烟的危害仔细讲给父亲听。或者那位父亲知道抽烟的危害,但由于意志不坚定,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戒烟,那么女儿施加一些外力,会对父亲的戒烟起到帮助作用。
这些都不叫干涉他人活法。
但像我们黄米的爷爷这样有自由意志的成年人,又是医生,对抽烟危害健康一定比我懂得更多,如果他明知抽烟会使他少活五年,但他仍然选择继续抽烟,我会尽力不去干涉他。
我觉得这是一个价值观的问题。对待个人的生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观。有人认为好死不如赖活;有人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有的人为了延年益寿,可以摒弃人生的很多享乐,比如有的人认为性生活会减短寿命,就尽量不过性生活;有的人却宁愿随心所欲地活六十年,也不愿意清心寡欲地活一百年;有的人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干成点什么,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白活;有的人却胸无大志,随波逐流,过一天算一天。
也许你认为多活一年总比少活一年强,但也许你的公公认为与其被戒烟的痛苦折磨五年,而不如痛痛快快抽烟少活五年。像这样只关乎个人的事情,如果当事人是个有自由意志的人,我倾向于尊重他的意志,不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他头上。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类似的故事写一个就够了,不要一写一串,浪费时间。他认为我有写作才能,应该好好挖掘利用,争取把自己写进文学史里去。他说我小时候学了很多东西,但都半途而废了,他有点后悔当时没有严格要求我,如果他坚持逼着我学下去,兴许就在某一方面学成国家级世界级名家了。他说我的体操老师和钢琴老师都说我有那方面的才能,如果勤奋努力,应该能成名成家。像那个弹钢琴的朗朗,他的父亲逼他学钢琴,差点把他逼得自杀了,但结果却很不错,他成了世界有名的钢琴家。
但我很感谢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没有那样死逼我,因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如果不需要努力,舒舒服服就能成名成家,我当然很愿意,但如果要被逼到恨不得自杀的地步才能走到朗朗的今天,那我宁愿不做朗朗。
对于写作也一样,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写,不用为出版写作,不用为金钱写作,不用为名气写作,不用为进入文学史写作。如果我自由自在乱写还写得出了版,写来了金钱,写来了名气,写进了文学史,我也有能力承受这一切。但如果我什么都写不来,我也不觉得虚度了光阴,或者埋没了才能。
我对我的父亲说:爱我,就给我自由,包括我瞎写乱写的自由,包括我不为进入文学史而写作的自由,包括我浪费才能虚度光阴的自由。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能够行使自己的自由意志更痛快的事了。
有时我们固执地试图规劝别人,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手里掌握了真理,而被劝说的人糊里糊涂,需要我们点醒。但其实很可能我们并没有什么铜铜铁铁的科学知识和统计数据支持,都是道听途说,或者类似于民间智慧类的东西。
我有个朋友曾经讲过这样一件事,她读大学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同寝室的女生都发了疯似地跑步,一打听,胖的说跑步能减肥,瘦的说跑步能增重。跑了一阵,胖的仍然胖,瘦的仍然瘦,于是都不了了之。
过了一阵,寝室里的女生又开始早晨起床后猛喝凉开水,一打听,胖的说多喝水能减肥,瘦的说多喝水能增重,还有的说多喝水能清除体内毒素,有养颜益寿功能,于是她也跟着喝,虽然喝多了水胃很不舒服,但为了养颜益寿,还是坚持喝。最后有人读到一则消息,说过量饮水对身体有害,会增加肾脏负荷,严重者可造成肾衰竭,清晨大量饮水还会冲淡胃液,影响消化,引起胃部疾病。于是胖的瘦的都不敢猛喝水了。
如果我们随便在什么杂志上看来一点信息,就拿来指点别人,而且固执地要求别人接受,很可能会误导别人。我是很怕担这种责任的,没把握的事,最好别拿出来指教别人。
所以即便是“死法”,如果是人家自己选择的,我们在过问之前也应该先考虑两点:
1 、他是因为信息不足才选择这个“死法”的,还是在掌握了充分信息之后仍然决定这么做的?如果是因为信息不足,我们当然应该向他提供信息。如果他在掌握了充分的信息之后,仍然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么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2 、我们自己是否掌握了充分的信息?也许我们比他还孤陋寡闻,那么我们首先应该去获得信息,而不要仅仅出于好心,什么都不懂,就去干涉他,强迫他听我们的。
关于抽烟与肺癌,我找到这样一则报导:
冰岛、法国和美国的科学家最近在 3 项独立的研究中找到了基因影响患肺癌风险的迄今最有力的证据。
研究人员说, 15 号染色体上的一个区域似乎对肺癌的形成会产生影响。这个染色体区域发生基因变异的人比其他人更可能患肺癌。分析显示,大约 50% 的人携带这种癌症变异基因的一个版本,他们患肺癌的风险会增加 30% ;大约 10% 的人携带这种变异基因的两个版本,这些人患肺癌的风险会提高 80% 。
我估计这个 50% 指的是他们研究的 1 . 1 万烟民和几千个癌症患者的 50% ,而不是指包括你我在内的全世界所有人口的 50% ,不然的话,你我都危险了。
冰岛的研究表明,烟民患肺癌的危险是 15% ,携带变异基因两个版本的烟民,患肺癌的危险会增加到 23% ,而一生中抽烟不足 100 支的人,患肺癌的危险不到 1% 。
http://www.tobaccochina.net/culture/smoking/health/20084/200848143327_296523.shtml
我比较相信这个结论,一是因为这是 3 项独立研究的结果,比单独一项研究更有说服力;二是这三项研究的结果是刊载在 2008 年 4 月 3 日出版的《自然》和《自然遗传学》杂志上,这是科学界比较有名的杂志,而且发表时间比较新。
这就比较好解释为什么有些人抽了一辈子烟没得肺癌,而有些从不抽烟的人却得了肺癌。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肺癌患者还是以烟民居多。从不抽烟的人得肺癌,很可能是基因的问题。基因和抽烟联合起来,得肺癌的可能性更大。
爷爷已经快七十岁了,仍然是“两肺清晰”,我想他身上肯定没有那两个变异基因,而且他运气好,不是那 15% 的癌症烟民中的一员,而是那 85% 不得肺癌的烟民中的一员。
感谢网络,使我们能及时地搜寻到大量有用的资料。有了这些知识,我就不用太担心爷爷抽烟的问题了。
有关爷爷抽烟的一个小插曲:
前几天,爷爷在外面抽完烟回来,看到黄米在厨房的玻璃窗前守望,就伸出手要抱他。结果他往旁边一闪,还用小手在鼻子前一扇一扇的,说:“烟味 ! 烟味 ! ”。
爷爷很尴尬,伸出的手半天没收回,脸上的神情跟祥林嫂“遭炮烙”的样子有得一比。我和黄颜也很尴尬,事后给黄米上了一通政治课,叫他别说爷爷“烟味”,说了爷爷难过,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
昨天黄颜听见爷孙俩的一段对话:
爷爷:宝宝,爷爷回加拿大去好不好?
黄米:不好 !
爷爷:为什么不好?
黄米:不好 !
爷爷:爷爷在这里 --- 抽烟 --- 宝宝不喜欢闻烟味 --- 爷爷回了加拿大 --- 宝宝就 --- 不用闻爷爷的烟味了 ---
也许黄米听懂了“回加拿大”几个字,也许他并没听懂,但被爷爷脸上伤感凝重的表情吓住了,总之他愣在了那里,爷孙俩呆呆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黄颜形容说“像两个政治立场不同的情人一样,难分难舍,又不得不舍”。
黄颜赶快走进去打圆场:“宝宝没说爷爷身上有烟味,宝宝开玩笑的,爷爷每次出去抽烟都穿上了棉衣,抽完就脱了放在外面的玻璃房里,根本没带进屋子里来,哪里会有烟味呢,是不是,宝宝?快叫爷爷别回加拿大,爷爷回去了,宝宝跟谁玩呀?宝宝想爷爷了怎么办?那时艾爷爷回了中国,宝宝好想念,天天跑到艾爷爷住过的房间去找 ---- ”
这么大一通话,黄米自然学不来,但他似乎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弄出这么个伤感场面来的。他抱着爸爸的腿,把头埋在爸爸腿缝里,一言不发。
一家三个男人大概都在想象爷爷回加拿大去的情景,都搞得泪光粼粼的。黄颜把黄米推到爷爷怀里,说:“宝宝,让爷爷抱抱,爷爷好喜欢宝宝 --- ”
爷爷抱起黄米,走到窗前,背对着黄颜站了一回,黄米很乖地一声不吭,用两只小手玩爷爷的衣服领子。
最后爷爷转过身来,说:“爷爷跟宝宝开玩笑的,爷爷哪舍得宝宝?爷爷工作都不要了,来这里陪宝宝,就是太想跟宝宝在一起了嘛。宝宝不喜欢爷爷的烟味,爷爷以后 --- 少抽烟 --- 慢慢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