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unkpiano:烟花(13-14)
(2007-04-08 06: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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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吴香,我要离婚。
从gym出来,走在大街上,头发还湿漉漉的陈小娜突然对吴香说。
What?!
吴香站住。
小娜扭头,对落在后面的吴香嬉皮笑脸地说,我要跟耿原离婚。
您老人家,这唱的是哪出啊?吴香追了上来。
我已经决定了。
怎么了怎么了?有外遇了?
没有。
我不信。
真没有。
那耿原有外遇了?
没有。
那这是怎么了?
我不爱他了。
不爱他了?发生了什么了,你就不爱人家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就是不爱了,也许从来就不爱,就是现在突然有勇气承认了。
总得发生了点什么吧?
Ok,昨天晚上,我们看完电影,去吃饭。坐在那里。我看着他吃面条的样子,突然觉得特别丑,特别特别丑,丑得我都害怕,还一个劲擤鼻涕,餐巾纸堆了一桌子。
然后呢?
没然后了,然后我就不爱他了。
你有毛病啊你,谁吃面条的样子特优雅啊?
不是啊,不仅仅是吃面条的样子。当一个人厌倦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看对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顺眼的。
碰到一个红灯,吴香和小娜站住。五颜六色的车从身边扫过,他们身边的人越积越多。
厌倦了?
就是每天面对这个人。醒过来是他,睡过去是他,吃饭是他,看电视是他,出去玩是他,回家里又是他,吃米饭是他,吃面条又是他,烦死了!
吴香笑起来,脑子里浮现出耿原那张憨厚的脸,在面条的热气中大汗淋漓的样子,不断地吸鼻涕,餐巾纸堆了一桌子。
要我说,当一个人说他厌倦了谁谁谁的人,其实他厌倦的是自己。因为他自己不能让生活变得有趣起来,所以迁怒于人。
可能吧,就算我是厌倦了自己吧!我要找一个能够让生活变得有趣的人!
红灯变绿了,吴香和小娜裹在人群里向街对面流过去。车的声音很吵,吴香几乎是喊着说:人家凭什么要让你的生活变得有趣?!
所以我才要离婚啊!小娜也喊着答。
靠,歪理!吴香气笑了。小娜,你看看我,血的教训。敲锣打鼓地找男朋友,什么下场?九牛二虎之力也搞不定一个男人。别说耿原这样的,现在你给我半个耿原那样的,我连滚带爬都要跑过去抢!
你是你,我是我。
不是我打击你,小娜,你以为你是谁啊?也30了,还长个大饼脸,你看看人家李嘉欣、人家关之琳,就算那么漂亮、那么有钱,又怎么样?有什么男人对她们死心塌地啊?
那我就一个人过。
还来劲了你。
我跟耿原结婚的时候,就是个惯性,根本没多想。现在,我觉得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了爱情,我不甘心。这辈子不能就这样了。
爱个屁呀你!5年后人家耿原怀里挎着一个比你年轻漂亮得多的小姑娘、而你被8个男人甩了之后连第9个甩你的男人都找不到了因为人家连玩都不想玩你了,明白?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小娜突然站住,气愤地对吴香说。
什么?
恐吓。你这是赤裸裸的恐吓。你以为我没想到你说的这些吗?但是――陈小娜站在一个消防栓旁边,身影倒映在路边店的玻璃窗里,大饼脸上的鼻头冻得红红的。红鼻头的小娜非常严肃的、几乎是英勇地对吴香说,但是,我不能――把恐惧当成爱情!说完了她又接着往前走,雄纠纠气昂昂,如果因为害怕找不到对我更好的,害怕找不到挣得一样多的,害怕孤单,害怕生病了、老了没人照顾而选择跟他在一起,那就是把恐惧当成了爱情,那也是对他的不尊重。
切,我还说你把琼瑶小说当作了现实呢。
我已经现实30年了,就不能歇会儿吗我?
林立的高楼下面车水马龙。人潮人海中,两个中国女孩在第六大道和57街的路口,辩论恐惧可不可以成为婚姻的理由。其中那个红鼻头的女孩手上下飞舞,越说声音越大,从昨晚的面条说到了女权现状,然后又从女权现状说回了昨晚的面条。另外那个女孩一直不屑地摇头,反复强调恐惧是人类最最最基本的心理所以因为恐惧而去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必要感到羞耻。红灯已经变过四次了,天上已经飘走了一朵、两朵、三朵云。
吴香口干舌燥,突然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耿原阳痿了。
小娜大笑,你个女流氓,脑子里就那点流氓事。
吴香彻底蔫了。
那,你跟耿原说了吗?
还没呢,正想着怎么跟他说呢,怕他伤心。
我求求你了,小姐,再想想吧。
小娜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再想想。完了又补充一句,对了,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还说我长个大饼脸,你以为你脸形多好看啊,切!包子脸!
14.
蒋刚好久没有这么勤奋工作了。事实上,蒋刚从来没有这么勤奋地工作过。
自从工作以后,“上班”这个词总是和这些画面联系在一起:每天早上被闹钟闹醒后感到痛不欲生;地铁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办公室惨白的日光灯;电脑屏幕上几十行几百行几千行的code;给Tim请教问题时他心不在焉的表情;Group meeting时令他似懂非懂的笑话;单位旁边的中餐馆油腻腻的菜单本;公司party上几个中国同事缩在角落里聊台湾局势。
就那么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有什么理由勤奋呢?
中学起早贪黑做习题的时候,还有个大学可以期待。大学起早贪黑考G托的时候,还有个美国可以期待。出国以后起早贪黑做实验编程序写作业的时候,还有个“上班”可以期待。现在,期待什么呢?
正当蒋刚垂头丧气过着这驴拉磨的生活的时候,Team leader辞职了。Team leader的平方找到他头上了。Team leader的立方求他办事了。第一次,上班四年来,蒋刚感到工作中有一点振奋人心的东西。
150多个million啊。
150多个million是这个student loan项目的投资总额。
我王老五哪见过这么多钱啊。这1.5个亿美元,将象大瀑布一样哗哗哗地穿过我调校的model,然后model将三下五除二,算出这1.5个亿能给投资者们带来多少回报,我们公司又能分到几勺羹。1.5亿,就是中间溅出几滴小水花,我们组也大发了。如果帮Bruce把这个项目给搞定了,丫年底怎么也得给我发个“劳动模范”奖状吧?
而且还是这个紧要关头。Tim辞职而去,项目岌岌可危,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雪中送炭吗?
虽万千程序员,吾往矣。
更重要的是――这一点蒋刚可没好意思跟李察德或者张启博说――这可是他从一个programmer跳成businessmen或至少半programmer半businessman的宝贵机会。众所周知,大多数中国人印度人在华尔街都是做technical support。众所周知,由于种族语言文化等因素,大多数中国人印度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华尔街做technical support。这叫从小被煽动去做“未来的主人翁”的蒋刚如何甘心呢?在他35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当他google出若干伟人35岁时的成就时,他几乎都已经甘心了,几乎都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下半辈子象一盘剩菜一样吃掉了,这时候,150多个million的项目出现了。
他想象:他presentation成功 --> rating agency给项目升级 -->投资者砸钱 -->小组业绩大涨 --> Bruce将拍着他蒋刚的肩膀说:You’re great!
从此他将在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别的先不说吧,如果这个项目做成了,这个组team leader的位置肯定就是他了。这个组他待的时间最长,技术最扎实,就是论资排辈也应该排到他。如果再把这个项目搞定,嘿嘿,Bruce实在没有理由不,蒋刚用美国人的语法想道,提拔他。
Team leader的平方Ray也给了他各种暗示。 “Make it through this time, and our company will definitely remember you。”他说。
Definitely remember you。这暧昧,靠。
昨天在电梯里碰见Bruce,“嘿!――”那音调,那高兴,那热情,假的跟真的一摸一样。
所以这段时间蒋刚加班加点,每天工作14、5个小时。用旧数据测model的可靠性,调整risk factor的系数值,将已购买的那两千份student loan一个个输入model去simulate学生还款的概率,统计结果的平均值。要知道,他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在摸索一个崭新的领域。碰到问题,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这个星期里,他一共只刮了两次胡子,在办公桌前吃了8顿饭,上厕所时脑子里想的都是default risk,如果不是吴香每天都给他打一个电话他简直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不过蒋刚喜欢这种挑战,就像他小时候喜欢做数学题,把做数学题当成了兴趣爱好。过去这些年过得颓废无趣,多半也是因为生活失去了挑战性。
他觉得,自己过去四年,只用了他那140的智商里面的前面80,这个星期才真正开始动用那剩下的60。过去四年,他这辆全新奔驰被逼着在限速20麦的公路上磨蹭,现在,终于,发动马达全速前进啦。
“下个星期一”终于到了。
“Mr. Gomweige, thanks for being here with us today. My presentation has three parts…”
蒋刚穿着他四年来只穿过三次的灰色西装,带着他在镜子前反复练习过的“职业微笑”,用他百分百正宗的山东英语开始了presentation.
台下坐着rating agency派来的那个中年男子Mr. Gomweige,Bruce,Ray,还有一些蒋刚不认识的、介绍了也记不住的公司同事。
当然还有,他的“前途”。
作报告的过程中,蒋刚看见Mr. Gomweige一直面带微笑,频频点头。Bruce,Ray还有其他一些同事,像小学生一样,哗哗哗地记着笔记。最重要的是,他还看见自己,一个35岁的中国老青年,在曼哈顿中城一栋摩天大楼里,对着一群美国白人侃侃而谈把他们给忽悠得一愣一愣。
蒋刚介绍了这个model的distribution模式,model有哪些risk factors,以及每个risk factor的p value,介绍了系数的的计算方法和数据来源,最重要的是,介绍了目前两千份student loan的simulate结果。
“To summarize,” 最后他说,“according to my model, the return rate of this project will be 7 percent in 5 years, which meets the expectation of investors, and with this return rate, the default risk in five years, my model suggests, is 1.3 percent.”
接下来的问答中,用蒋刚事后的回忆来说,可以说是“对答如流”。有一个片断,在谈到利率变化对这个项目的影响时,他还即席发挥了他对美国宏观经济的看法,当场贩卖了李察德最近传授给他的宏观经济心得。最令他得意的是,在Mr. Gomweige问为什么商业银行要把这些student loan转手卖掉时,蒋刚甚至成功地用幽默化解了这个问题:“I don’t know. Maybe because they don’t have a Chinese like me doing math for them.”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用英语玩幽默。
最后,Mr. Gomweige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微笑着对蒋刚说:I’m very impressed。
Impressed就好,蒋刚想。你高兴了Bruce就高兴了,他高兴了我就高兴了。
Bruce一口气跟蒋刚说了三个thank you。他做完presentation的时候说了一个,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又说了一个,上电梯的时候又说了一个。
I’m looking forward to working with you more in the future。他还说。
More in the future。
Exactly。
接下来的两天,蒋峰身轻如燕,心情大好。
第三天,传来rating agency给评分项目升级的消息。
Yes!
当Ray拍着他的肩膀说“congradulations”的时候,蒋峰感到一种传了半天球终于 “进了!”的狂喜。事实证明,蒋峰我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挽狂澜于即倒。事实证明,35岁根本不是一个盖棺定论的年龄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再来。事实证明,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不仅仅会编程写代码而且和美国人一样能忽悠干大事。
如果转身一头撞开玻璃,他可以象超人那样展翅翱翔。
那天晚上,蒋刚主动约了吴香吃饭,他在那餐饭上对吴香说的话,简直超过了他过去一个月对她说的话的总和。事实上,他几乎是把那个presentation在吴香面前重新做了一遍。那天深夜,他在床上的表现也格外生猛,仿佛他浑身所有的螺丝都被拧紧了一遍。
其实,吴香也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黑暗中,蒋刚枕着自己的胳膊,想起刚才回家时,她在电梯里脱了胸罩当钥匙甩。
蒋刚就这样得意洋洋地过了几天。
星期五的早上,Ray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走进办公室,对着蒋刚、李察德、Mike, Julia说:“This is Alan. From today on, he’ll be your team leader. George, could you report to him about the student loan project today?”
不等蒋刚答话,Alan热情地伸出手来,说:“Oh, George, I’ve heard many great things about you.”
蒋刚推了推眼镜,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