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太长,直接跳过L大的经历,只提一句,土豹子因为有工作经历,又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一进L大就被选为班长,一当四年,毕业分配去了他们那个专业最好的出路,最好的单位,J市一个中央直属的科研单位,叫做D院的地方,也是在那个地方遇到了老妈。
如果说他们生活的磨砺,使得土豹子成为一株自由生长,粗壮茂盛又还带点刺儿的沙棘的话,那么它对假洋鬼子的影响则是让她成了一棵看似默默无闻,娇柔细弱,其实很有韧性的劲草。
说起老妈到D院的过程,虽然路程似乎比土豹子远得多,中间还跨过重洋,但其实并不太复杂,前者的经历似乎也没有后者那么曲折。
话说姥爷到了H国生意发达,虽然娶了当地女子,入乡随俗,却仍是十分思念家乡。他坚持让所有的孩子保持中国国籍。结果当时的D国正是H国的殖民地,和中国交恶,凡是中国人的孩子初中毕业后一律不准进入高中继续读书。
老妈似乎是个从小就对金钱看得很淡,却坚持“唯有读书高”的人,一听说不能再读,说什么也不愿意,她对姥爷说,既然自己是个中国人,就应该回中国去读书,完成她的学业。姥爷本来也有心让下一代重归故里,就默许了她的请求。
这样老妈十四岁的时候,脱下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留给弟弟妹妹,一身轻地,成为她们那个家族里第一个回到中国的孩子。她在上船之前和姥爷的拥抱,竟成父女永别。姥爷在多年后因为生活变故,病死他乡,终于还是没能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姥姥虽然长寿,但是和老妈母女相逢已是三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他们那个年代的亲情似乎永远是带着遗憾。
老妈到中国的求学过程,是从高中开始的。他们那个年代,像她一般“激进”的青年男女,回国的很多,她虽然少小离家,但是似乎也一直生活在人群中间,并没有感到似浮萍一般的孤独无依,又或者老妈的个性,即使抹了眼泪,也还是不会言表,更不会对孩子说那些事情了,我也不得而知。
老妈其实到中国是很不适应那里的气候的,再加上原先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把物质生活看的很淡,终究因为家境殷实,终究还是养尊处优的。她中学还没有毕业就曾经休学一年,得了很严重的胃病,此后一直陆续折磨她多年,并且奠定了她终生都体弱多病的基础。
老妈大学读的是数学,一个我看来非常吃力而且枯燥的科目,至于她为什么选了这门专业,她也只说是因为从小就喜欢,也有点天赋,不费劲儿。用我的观念来看,老妈根本就应该去吃文体这碗饭,虽然她最最不喜欢以文体为业了。
老妈天生一副好嗓子,声音甜润温柔,平时说话似乎细声细气,多半只是她个性比较柔和,其实若是真的练声,家里的大炮加高嗓门老爸压根不是她对手。老妈大学时候经常被人抓去在全校或者全市的文艺会演中当领唱,和老爸自称的公鸭嗓不可同日而语,由此可见一斑。
姐姐小的时候,老妈时不时在家里教她唱歌,歌声婉转悠扬,加上房子隔音设备不好,总被邻居听了去,不时来问。可惜老妈是个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为人极其极其低调的人,她总是不肯承认歌声是自己所为,就把姐姐拿去当替罪羊。直接结果就是导致邻居同学小报告打到学校里,误把姐姐揪上去当了好多次领唱。
姐姐一直到了很大还跟我抱怨过,那些领唱的高音部分她根本就是勉强而为,难受得要死,每天回家都得让老妈恶补,猛练发声方法。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老妈也不好意思了,居然也就逐渐按捺住自己想唱就唱的欲望。等到我出生以后,老妈几乎没教过我什么歌,不过是有时候我跟着电视磁带哼哼的时候,她冷不丁来一句:“错了,错了,又瞎唱。。。”然后纠正一下。
老妈大学的时候还有一绝,就是打羽毛球。她出生的国家盛行羽毛球,从小就练,也喜欢没事儿摆弄两下。那个时候似乎中国的羽毛球还没像现在这样称霸世界,似乎刚刚起步。老妈一个早就训练有素的人似乎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她一入大学就被挑入训练队,居然混了三届她那个大学所在省的羽毛球单打冠军,真有点不可思议。一直到全运会入围,她才因为身体素质还有身高原因被刷下来,她倒是乐呵呵的,说本来就不想以此为生,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脱身了。
不难想象,老妈的大学生活很大一部分时间在体育馆度过,可是她总觉得学业才是她的主业。集训和比赛让她拉下不少功课,按说她早该休学一年,退到下一级跟班了,可她偏不信邪,怎么也不肯“留级”。
她几乎每个假期都在补习漏掉的课程,反正她也回不了家,别人在到处串门,找D国的老乡游玩的时候,她就猫在宿舍里啃书本。就这么着,每个暑假补考两门,每个寒假补考一门的,老妈居然也跟着同班同学同年毕业了,只不过稍微晚一点,因为大学结束的那个暑假,她才补完最后一门功课。
老妈的这些“事迹”她从来不提,还是我当初考研去拜见老妈当年同班的大才子,已是J大教授的陈某某,他告诉我的。他还意味深长对着我来一句:“你妈妈是个非常坚强而不寻常的人哪,当年是我们班上给我印象最深的女生。。。”我听完这句,也不知道陈教授对老妈的事迹是真的如实讲述呢,还是。。。按照歪门邪道认定法,假设一下他当年肯定对老妈有情有意来着。
回到正题,说起这么多老妈的体育特长,是因为羽毛球才是真正让土豹子和假洋鬼子相识并相爱,发生电光一闪的催化剂。老爸那么存不住话的人,在家里经常提起他和老妈在D院运动队“一见钟情”的过程。
“你妈妈平时看起来那么老实文静的人,上了球场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前吊后抽,球路灵活多变,落点精刁,扣杀起来又是那么完美流畅,哎呀,真是美不胜收哇!”老爸每说到此都是两眼放光,仿佛老妈扣下的眼花缭乱的小白球,个个都是射向他老人家心上的丘比特的箭。
总之老爸自此是迷上了羽毛球,天天苦练技术,然后厚着脸皮求心中的女神能给他机会杀他个片甲不留。老妈开始当然只是认球不认人,依旧是铁腕铜拍,后来时间长了,也对眼前这个技术不怎么样,倒是不怕丢丑的小伙子有了一点“恻隐之心”,老爸这么聪明的人赶快不失时机,拿着这点“恻隐之心”当个令箭似的,频频向老妈借书,借椅子,借拍子,借饭票,然后再一一还过去,还完了再约吃饭,约完吃饭再轧马路。
据老爸说,当时老妈答应和老爸单独轧马路的历史决定性意义,不亚于老妈在自己头上插根稻草,把她卖给老爸一样,第二天就传遍了全D院,须知当时老妈这么不言不语的名人,除了她自己不知道,别人怕是都盯着哩。
总之,老爸是光荣地把老妈娶回家了,估计这份崇拜的心情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恨不得把她当仙女一样供着。其实也不完全是崇拜,老妈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肺结核,关节炎什么的始终困扰着她,老爸几乎担当了所有的家务,对老妈是处处呵护有加,用他自己的话说,“你妈妈只要知道医院门朝哪儿开就行了,至于菜场,粮店。。。的门儿根本不用她操心。"
不仅如此,老爸还总是提起老妈生我和姐姐的故事,永远是感恩戴德的样子:“你妈妈真是伟大,她那么瘦弱的身子,还弄出你们两个又白又胖的丫头,为你们每个人都挨了一刀,为这咱们全家人一辈子都要感谢她。。。”
生活中的老爸和老妈性格真是完全地不同。老爸在家的时候自己就是“吹(吹牛皮)拉(拉家常)谈(谈心谈生活)唱(唱高调,因为他分贝很高,嗓门特大)”一台戏,热闹非凡,连个配角都不需要。老妈只需要在边上敲敲边鼓,拉拉幕就可以了。
等到老爸不在家了,老妈就像猫一样蹲在家里,摸摸嗦嗦做些针线活啊,弄个剪贴啊,看看书啊,一点声音都没有。经常我在自己房间里呆了半天,不由自主地哼着歌儿,以为家里没人了,老妈才突然出现在门口问一句:“咱今天吃啥哩?”吓我一跳。
他们俩这么截然不同的"“动静两重天”,有时候真让我迷惑。不过这么多年来似乎很少见他们吵架。每次老爸声调一提高,说出刺耳的话,老妈就来一句:“又在胡说八道了。”然后去另外一个房间。老爸找不着对手,经常只好到外面俱乐部下棋去了,等到一盘棋回来,他通常已经把刚才的题忘了一干二净。老妈也像没事儿人一样。
在我青春期很反叛的时候,经常为老爸大包大揽式的家长作风十分苦恼,还跑去问老妈:“妈,像我爸主意这么强,说话这么冲,这么多年你是咋忍过来的啊?要是我,我早被逼疯了”
结果老妈非常吃惊地一挑眉毛,说:“怎么会呢?!你爸爸这么能干,又这么顾家,以后你就知道了,嫁给这样的老公,是福气呢!”
这回惊得目瞪口呆的就变成我了,看来我这个作女儿根本就是个爬行动物,从来不知道做鱼的乐趣啊!
老爸老妈既然性格截然不同,爱女儿的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老爸的爱,就像一个大火炉,在近距离,小范围之内,你若置身炉膛内,怕是轻易就能被烤化,烤干,烤焦,烤糊。比如出个门儿,他会问你钱包放好没有,零钱带齐没有,午饭在哪里吃,喝水在哪里喝,不要吃坏肚子,染上肝炎,你脚都迈出门去,他还恨不得让你戴个钢头盔,免得街上哪栋楼上掉下个钉子,脑袋上砸个大窟窿。。。这样的爱不免让人觉得近了生厌,远了想念。
老妈也爱女儿,但她则像冬天里的一盆炭火,没有耀眼的火苗,也没有劈劈啪啪的声响,只是让你觉得暖。上高中的时候,冬天早起,正离了被窝痛苦地哆嗦,准备洗脸刷牙,就发现脸盆里已经让老妈兑好了热水,搭上毛巾,刷牙杯中的水也正合手温。
高中时候上学离家很远,早晨起床经常是困意未消,食欲全无,又慌慌张张赶时间,早餐就自然马马虎虎,能省则省。一会儿就准备旋风一般地出门,半只脚刚踏出门去,老妈就把包好的我刚吃了一半的包子,和一个蘸了酱油的鸡蛋塞进我手里,说:“到车上吃吧,车上不赶时间”。。。
有时我连接过老妈包好的早餐都没顾上,就飞跨上自行车奔出去了,到了公共汽车站,站在一堆儿百无聊赖望眼欲穿的人群中间,在那里使劲地后悔没把早餐带出来。结果没过多久,就看见妈妈穿着薄薄的外套,瓢着乱飞的头发向我匆匆走过来:“小朋友,拿上早餐,还是热的。。。” 叫我怎能不感动至泪下。
唉,不管老爸老妈爱的方式如何不同,现如今女儿已是离家万里,心里剩下的怎么都成了想念。值此春节,遥祝二老安度晚年,幸福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