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刻
天上有十只鸟,
五只在左边,
五只在右边。
那领头的,
既不在左边,
也不在右边,
更不在中间。
这是叶好写的一首诗,她写这首诗原本是想说:众鸟之中,那引领方向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内心。DAO也很喜欢这首诗,还让手下广为背诵。在天一教的信徒们看来,这首诗无疑是对真神阿瓦斯的赞颂。天地间真正引领一切的,是一只无形的手,那就是至高至上的真神阿瓦斯。
叶好的本意是为了表达内心的自由,但自觉不自觉地,这首诗还是被解读成了对阿瓦斯的颂歌。DAO告诉周磊:“她不是阿瓦斯的信徒,但这并不妨碍她赞美神。”
和人类的一般认知不同,鸟儿尽管生命短暂,看似羸弱,却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拥有翅膀的生物是这个世界上备受恩宠的生命。它们纯净,富有灵性,能够从高空中以多种角度观察世界,有惊人的判断力、意志力和记忆力。它们是动物界中的天使,离神最近。所以阿瓦斯曾经向鸟儿们许诺:天一教的神庙只围有三面墙,它向外敞开,没有门槛,从不拒绝任何人进入,来向神祷告。在每一座神庙背后,都有几棵大树,方便鸟儿们在树上歇脚,让它们能够和人类一起听古纳唱经布道。
当人们在世间为所欲为的时候,常常自以为无人知晓,却根本不知道,任何人的言行都逃不过鸟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它们明辨是非,亲近善人。当神审判世人的时候,鸟儿,往往是最好的证人。
心中有愧的周辰远,惴惴不安,始终无法面对妻子黄婉仪那双白鸽般无邪的眼睛。婉仪的存在,是对他良心的拷问。辰远经受不住折磨,只能逼迫她离开自己,才能在实现野心的大道上所向披靡。
1980年北国的春天,风沙很大。婉仪学着本地女人的打扮,用厚厚的纱巾裹住了整个头和脸。她在凛冽的春风中独自出门,乘车去了市郊,爬上了京城附近最高的山。她知道自己将不再回来,那么就登到高处,好好地看一眼辰远和儿子生活的这个地方,做最后的道别。
在山道尽头,婉仪站在雾蒙蒙的山顶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山谷传来一波波隐约如潮的回音,仿佛有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伤心的人,一同在放声恸哭。生无可恋,这时候,有一个念头,汹涌澎湃地向她袭来: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跳下去,让辰远悔恨终生,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跳吧,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就这样,往下,跳!
不容细想,有一股强劲的力道狠狠地拽着她就要往下跳。忽然,有一只苍鹰从远处掠过,展开双翼,缓缓地进入了她的视野。那么高那么高的天空,鸟儿们都去不了,唯有它从容不迫,独自盘旋,看上去寂寞又苍凉。婉仪凝视着那只黑色的大鸟,逐渐平静下来。一个全新的念头进入了她的头脑:作为一个世界级的女科学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失去家庭,失去孩子,也许其实是失去了世俗的牵绊和枷锁,重新赢得了时间和自由。作为妻子,以往她都是听从辰远的安排,一味地盲目追随着他。今后,她可以了无牵挂地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断寻求新的高度,这难道不是一种获得?
在无人的山顶,在孤独的尽头,婉仪找回了活下去的勇气,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就在婉仪搭乘火车离开京城前往H港的前一晚,小叔何则润专程来看了看她。辰远带着孩子早就搬了出去,婉仪把贵重些的衣物全给了保姆,能用的家具物件都送给了左邻右舍。沙发已经让邻居搬走了,屋子里空空荡荡,小叔只能和她在客厅里站着说说话。
“你放心,虽然你和辰远离婚了,我还是你们的小叔。你就安心去吧,今后,我会象亲爷爷一样地照顾春晓。就算不在一起,咱们还是一家人。”何则润温和地宽慰着婉仪。
婉仪满腹心酸和委屈,低下头默默流泪。
“唉,辰远。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你千万不要记恨他。”何则润叹了口气:“失去像你这样的大科学家,我也觉得很可惜。以后,咱们还是要保持联系。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会给你寄去他的照片和录像带,让你就像亲眼见到他一样。等他长大成人了,我会安排机会让你们母子见面的。”
“我和儿子,还能有见面的机会?”婉仪惊讶地抬头望着小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小叔一诺千金。去了异国他乡,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等着你儿子长大后去找你。”何则润语重心长地告诉婉仪。
何则润的这个承诺,让婉仪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让她枯萎的爱,此后有了一个寄托,一个念想。
婉仪收拾行装,收拾心情,从H港飞到了G国。G国的蔚蓝科学中心,是世界科学中心在亚洲的分支机构,他们为婉仪提供了一份薪酬极高的工作。
上班第一天,婉仪见到了她的老板,也即是蔚蓝中心的总裁庞巴多。也许所有的胖子都有一副好肠胃,还都有一个好脾气。庞巴多就是这样一个高大而快乐的胖子,总是笑呵呵的,很少有人见他发火。庞巴多象只大胖熊,张开双臂,想要按照西式礼节拥抱婉仪。婉仪回身一闪,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个火热的拥抱。庞巴多只好伸出肉嘟嘟的手掌,用力握住婉仪那只干瘦的手,热情洋溢地表示欢迎:“太好了,太好了,大科学家,我们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你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庞巴多言归正传,把话题转向了婉仪即将开始的项目:“你即将主持的这个项目隶属于一个面向未来的科研计划,这个计划叫做:最后一个人类家庭的太空生存。也就是探讨在极端情况下,当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的时候,这个仅存的人类家庭如何在太空中逃生,怎样在太空中繁衍、幸存。这个计划非常庞大,牵涉到方方面面的研究工作。你所从事的项目:器官再生,仅仅是冰山一角。
所谓器官再生,也就是从人类的心、肝、脾、肾等重要器官中采集遗传物质,由此再生出新的器官,以替换丧失功能的旧器官,从而极大地延续人类在太空中的寿命。器官再生的研究,是一门前沿技术,意义重大,极具挑战性。目前,还没有人在这个领域取得过任何成功。带领团队攻克这个难关,怎么样,你觉得有信心吗?”庞巴多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婉仪,其实心里毫无把握。
“唉,当初夸下海口拉来这个鬼计划,全都是神仙干的活儿,根本没人能做得出来。只要上头肯烧钱,能骗一天,就骗一天呗。反正借着这些项目捞钱很容易,咱也不用发愁,该吃吃,该喝喝,好死不如赖活着。”庞巴多咕噜噜地转着一双眼睛,心里暗想。说白了,这位所谓的总裁,其实就是个一团和气的大骗子。
“面向未来的科学研究,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科研的脚步一向是由简入繁,一步步向上积累而成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再高再陡的险峰,看上去永不可能的任务,只要锁定了目标,总会一步步地接近它的。从细胞再生、组织再生到器官再生,由易到难,这就是我们要走的道路。
我现在四十岁,我还有四十年的时间,去把这个不可能变成可能。您觉得我这样的答复,让您满意吗?”和老板略显夸张的热情相比,婉仪看起来太过冷静,她神态严肃,不带丝毫感情。
这位不苟言笑的知名女科学家,仿佛一座冷漠的冰山,让浑身散发着热气的庞巴多自觉碰了个软钉子。他讪讪地收起堆了满脸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向婉仪介绍更多情况。
慢慢地,婉仪手下的同事都知道了:黄婉仪认真古板,最反感别人在实验室里举止轻佻,乱开玩笑。她锐利的目光象薄薄的锋利刀片,眼光一扫,立刻就能发现手下的过失错漏。大家都有些怕她,见了她战战兢兢,唯恐被逮到什么错处。在这样谨小慎微的工作环境里,每个人按部就班,严谨地执行婉仪统一布置下来的各项任务。她就是实验室里那个精确的大脑,而这些下属们,则成为了她的手和脚,高效熟练地完成她的所有部署。
有人越过她偷偷向大老板庞巴多投诉:“这个古怪的老姑婆,快要把我们逼疯了。在她面前,我们不敢说话,更不敢笑。她自己没日没夜成天呆在实验室里,几片饼干一个三明治就打发了一顿,还要把我们逼成和她同样高速运转的机器。老板啊,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们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都象她这样拼命,还让不让人活啊?”
“呵呵,你们说的情况我都了解。哎呀,婉仪可是世界级的天才科学家啊。天才嘛,多少都有些与众不同。你们就多多理解她,多多体谅她吧。她可是我们这个项目能够成功的唯一指望啊,跟着这样的人干活,你们的青春,你们的年华不会白白浪费的。想一想未来的成功,你们的付出是大有希望,大有奔头的啊。这人啊,不比不知道。你们自己去周围打听打听,其他好些项目的人,都在羡慕你们能有这么好的领头人呢。那些拿了钱,成天蒙事混日子的老板,多了去了。骗来骗去的,自己夜里都睡不安稳啊。能有婉仪这样的实干家领着你们打攻坚战,你们真是幸运啊。”那些拿钱蒙事的科技新贵是很多,不过,庞巴多其实是在说他自己。自从有了婉仪这样的人才后,他睡觉踏实多了,不再整天梦见自己被投资人拿着刀追杀。
郁闷归郁闷,庞巴多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看看四周,那些骗吃骗喝的实验室最后不都被解散了吗?好些科技大佬昨天还牛逼哄哄的,这一觉醒来,忽然间就丢了工作。没有人是大傻子,一直往无底洞里撒钱。婉仪的下属们折腾了几下,翻不起波浪,也只好死心塌地跟着她干活了。
不知不觉中,婉仪的实验室在极其浮躁,盛行夸夸其谈的蔚蓝科学中心独树一帜,展现出一种客观、严谨、冷静、认真的科研风气,一步一脚印地获得了显著的成绩。当“细胞再生”获得成功后,漫长而枯燥的研究工作终于看到了曙光。这了不起的第一步,让大家忘却了所有不满,热泪盈眶地搂抱在一起。人类有一种奇怪的,与生俱来的奉献精神,当他们一旦从自己从事的工作中寻找到意义,发现了价值,平庸就变成了神圣,再苦再难都能够承受。接下来的工作,更为耗时,更为枯燥,更为繁重,但是,没有任何人抱怨。婉仪的下属们已经从初步的成绩中,感受到一种圣洁的科学精神。正是这股纯净的感染力,凝聚力,让她的团队变成目标清晰,高效精准,训练有素的专家群体。就象迷航的士兵找到了真正的将军,婉仪的实验室从一盘散沙变成了一支精锐的军队。这些同事们常常充满倾佩和感动地看着婉仪忙碌的背影,默默感激她的出现。庆幸有她这样的人带领着自己,从毫无目标,随波逐流的盲目人生中看到了方向。
“我们的头吃得太简单,整天不是热狗,就是三明治。咱们轮流替她准备营养午餐吧。”有人倡议,大家一致同意。没想到,婉仪坚定地拒绝了这份善意,大家只好作罢。
当“再生组织”取得成功的时候,婉仪的实验室成了蔚蓝科学中心的一个传奇。大家对她的倾慕,只能用崇拜来表达。要求与之合作,申请到她手下工作的,五花八门各种理由的邮件挤爆了庞巴多的电子邮箱,媒体的采访电话也打爆了他的手机。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再想要骗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太容易了。这些大老板,个个很慷慨,就怕我不肯收钱。哎呀,我可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惦记着欠债了。所以说啊,谁都不能小看一个骗子。有个思想家曾经说过:世界上本来没有路,骗着骗着,就出现了道路。”
庞巴多兴奋得不行,恨不得把婉仪的相片贴在神龛里,早晚地对着她烧香磕头:“我哪里是请个了专家,简直是请来了一尊活财神。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赶快给婉仪的实验室多拨些钱,有投入,才有产出啊。”
就在庞巴多接受各路采访,四处演讲,大出风头的时候,婉仪纪律严明地告诫自己的手下:“实验室升级设备就行了,不需要进一步扩充。不管对方有多迫切,我们都不再增添人手。大家要埋头专心做事,我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接受采访。我们离目标还有不小的距离,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被媒体给捧杀了。”她冷冷地告诉同事们。
尽管保持着低调,婉仪的下属们出门,一个个都昂头挺胸,骄傲得很。业界里有人打听到自己在黄婉仪的实验室里工作,那羡慕嫉妒的小眼神,简直能杀人。庞巴多摇身成为全球的高科技红人,不用他宣传,傻瓜都能看出生命科学“再生技术”大有商机,抢着投资的人如过江之鲫。婉仪的实验室成了庞巴多的宠儿,他们每个人的收入,当然也是高到咂舌。
最初的正确并不代表一直正确,在成功的道路上,婉仪没有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孤独与偏执。和她风光靓丽的科研成就正好相反,婉仪的内心,飘风又飘雨,孤独而凄清。
在她刚去G国不到半年,哥哥电话告诉她:父亲黄复忽然离奇失踪了。哥哥报警之后,警方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父亲从此杳无音讯。辰远的遗弃,父亲的失踪,一个接一个的致命打击,象超低温下的冰冷火焰,不断灼伤着她,冰冻着她。一根一根地剪断情感的纽带,婉仪对红尘俗世心灰意冷。在蔚蓝科学中心的实验室里,她用极少的睡眠和艰苦繁重的工作,给自己修了个看似坚固的壳。躲在里面,与世隔绝。
小叔何则润没有食言。每年初春,儿子的生日前后,婉仪总能收到C国寄来的一大堆照片和录影带。春晓,成了婉仪唯一的念想。她在实验室里终日沉默寡言,严厉苛刻。夜深人静时,独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入睡前,她总要翻开相册,播放几段录像,情绪失控的絮絮叨叨,冲着相册和电视上儿子的画面又哭又笑。谁都没有发现,在婉仪孤独的外壳里, 包裹着一个极其脆弱的天真灵魂。如果不是事业成功带来的慰藉,她早已无法支撑自己,濒临崩溃。
“圣母玛利亚,请以慈爱垂怜我,请庇佑我的孩子,让我们母子早日团圆。万福玛丽亚,赞美您,赞美天主,阿门。”这是婉仪每天必做的祷告。她心心念念地期盼儿子长大,可以等到母子重逢的那天。
1998年,58岁的婉仪接到了小叔从C国寄来的一纸噩耗:“十八岁的春晓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光荣牺牲。在我尽力争取之后,好不容易保留下了他的脑部和心脏。我会派专人递送给你,以供你做科学研究。请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创造科学奇迹。”
拿到那个储存了春晓的脑部和心脏的液氮罐,婉仪眼前一黑。对春晓的死,何则润没有做更多解释。这最终的致命一击,彻底打倒了婉仪。再以无法工作,她不得不破天荒地请了长假。在一个个漫长而绝望的白天和黑夜里,婉仪躲在家中,簌簌发抖,难以抵挡这心灵的至暗时刻。
“圣母玛利亚,您为什么如此冷酷,远离我,抛弃我。我失去爱,失去所有,在这世上,该怎样存活?我是神忠实、虔诚、谦卑的女儿,却感受不到您的丝毫垂怜。难道这冰冷的现实,就是您对我的唯一回应?”她心痛到麻木,眼泪直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质疑,继而怒吼,咆哮,婉仪几近癫狂,有一把火正在心里熊熊燃烧。绝望的婉仪,孤独而苍老。在生命中的至暗时刻,她擦干眼泪抬起头,仰天冷笑。不信了,什么都不信了。她的生命树满目枯黄,叶子,一片片坠落和死亡。
“让春晓复活吧,你可以做得到。”在最黑暗的时候,看不到一丝光。有一个念头,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让婉仪在激动与颤抖中迸发出一股极大的能量:“对,我要让我的儿子复活。每一个母亲,都有权利让她的独子复活。”
这个时候,“再生器官”已经获得了成功,婉仪的实验室正在进行后期的技术增强和应用推广。“上市上市,股权激励,你们很快都会变成大富翁。”有了强大的科研成果做底气,庞巴多正忙着让蔚蓝科学中心到最大的市场去上市,到股市理直气壮地去圈钱。
“再生人?我没有听错吧?”庞巴多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盘算着这个惊人的项目。最后,他泪流满面,激动地哭了:“太棒了,婉仪。我能说句心里话吗?只有象你这样真正的天才,才敢想到这样充满激情和疯狂的好主意。我已经清楚地看到,我和你,将会成为地球上最富有,同时也是最具权势的人。让人类复活,想成为上帝。喔,你已经疯了,我也快跟着你疯了。不过,老太太,没关系,没有人能阻挡我们的疯狂。在这个项目开始之前,保密,我们一定要保密。为了避免有人来找麻烦,这项工作绝对不能走漏风声,必须转入地下。
婉仪呀婉仪,找我,你可真是找对了人。我猜,你还根本不了解你眼前这个成天和你打交道的死胖子,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能量。我可是高格会的黑暗骑士,能帮你找到最忠实最能干的助手,AI科研机器人。我已经想好了,这个实验室只有你是唯一的人类,其他的,统统都是AI机器人。这样,你可以放手去实现你的天才计划。我将会是你的坚强后盾,为你提供所有的资金和资源。老太太,为了你的疯狂,我会推迟我的退休计划,陪你一起苦战到底。啊,对不起,我得抹一抹眼泪,你实在是让我太激动了。”
“我真的疯了吗?我没有疯,我只是太想我的孩子了。”半年之后,婉仪从蔚蓝中心辞职,进入了庞巴多为她精心打造的崭新的地下实验室。从实验室卫生间的镜子里,婉仪望见自己白发苍苍,容颜枯槁:“我已经太久没有照过镜子了,难怪庞巴多叫我老太太。我是真的老了,已经快60了。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得争分夺秒,才能从死神手里夺回我的儿子。”
让儿子复活的执念,让婉仪投入了日以继夜的狂热工作。她此刻坚信:只要能够让人“复活”,人就可以取代神。只要让春晓再生,她就能够成为真正的永生之母。婉仪不再祈求,不再祷告,一心只专注自己手上的工作。
2007年,在黑摩罗的暗中影响下,婉仪的“再生人”研究取得了极大的突破。一天上班途中,她因为极度疲劳出了车祸,陷入昏迷,失去意识,成了植物人。在医院里长达几个月的昏迷中,婉仪梦见了一个叫做叶好的女孩,她仿佛一个天使,把婉仪从DAO系统的意识捕鼠器中叫醒。当婉仪从病床上苏醒过来,死而复生的时候,她满怀感恩。重新返回实验室,再度开始工作的时候,婉仪犹豫了:“我这样做,对吗?”
阿瓦斯的确在人类的生命科学探索中划下了红线,不允许他们突破禁区。但在黑摩罗的黑色能量的一再“加持”下,婉仪得以一窥生命的奥秘。阿瓦斯认为:创造人,复活人,这是神的工作。人不应当心生癫狂,妄想取而代之。婉仪在红线上徘徊,最终还是听从了自己的私心:“圣母玛利亚,请原谅我的软弱,我也和您一样,希望独生儿子复活,这不过是一个母亲可怜的愿望。阿门!”黄婉仪在胸前划着十字,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新的实验室和蔚蓝中心一样,都是位于高高的塔楼型建筑中。婉仪的身心,远离红尘,囚禁在这座孤塔中,无人解救。在这场神与魔的争夺战中,黑摩罗赢了,他利用一个母亲柔软的痴心,引诱婉仪步步走向最后的疯狂。
距离“再生人”的目标越接近,婉仪内心的冲突就越激烈。看着日渐完整的生命模型,她十分害怕,却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畏惧什么。
2009年,一个十八岁的春晓在实验室出现了。看着儿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婉仪喜极而泣。这样的一个春晓,有成人的身体,幼儿的心智,只能存活几个月。这个成果,婉仪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庞巴多。她告诉春晓:“孩子啊,你必须要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直到永生。你走得太早了,还没有开始真正的人生。我要给你装上智慧芯片,然后放你出去生活。你要找个女孩,好好相爱,生个孩子。”
在庞巴多无条件的支持下,婉仪极大地简化了再生流程,购置了大量AI机器人。在她的训练之后,每一个机器人都能独立地完成再生工程。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培育出一个十八岁的春晓。婉仪清空手上的“蔚蓝科学中心”股票,通过地产经纪,在G国附近的多个国家,秘密购置了若干房产。随后,一个接一个地开辟了新的地下实验室。每个实验室,都拥有成套的设备,和一个全能的AI机器人。这些科研机器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复活着一个又一个春晓,然后给他们装上智慧芯片,再把这些再生人送到外面去“生活”。
大半年之后,这个在亚洲各地纷纷出现的同一张脸,同一个人,终于被DAO NO.8系统觉察到了。“天哪,春晓的DNA带有致命的遗传缺陷,是污染人种的焦芽败种。到底是谁把他复活了呢?还发了狂似的炮制出这么多复制人。”DAO忍不住惊讶:“能有这种能力,又能够这么疯魔的,只可能是他的母亲,黄婉仪。”
DAO系统地毯式地搜索黄婉仪设在各国的秘密实验室,同时发出了一道格杀令:“所有人员,发现春晓,格杀勿论。”
一念成痴,那个虔诚的婉仪,抵不过至暗时刻,终于成为疯狂的科学家黄婉仪。
每个人,几乎都会遭遇自己生命中的至暗时刻。而人类历史,也常常经历这样的至暗时刻。当大地漆黑,星空黯淡,众生绝望,沦陷于黑暗之中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孤绝中发出萤火虫的光亮,保全自己,照亮幽冥?
至暗时刻,神饱含慈悲,冷眼旁观。它看着我们历经苦难,淬炼出真心和真信,极大地成就自己。也看着乌泱泱的众生前赴后继,一个个堕入地狱。据说,地狱之中,最恐怖的叫做无间地狱。“无间”,就是 不间断的痛苦。
感谢您的阅读,最后申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