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少年 探討生死萬物

蒼鷺與少年 探討生死萬物

2019年我看了NHK製作的紀錄片- 《宮崎駿的十年瞬間》。它具多層內容：其一寫宮崎駿與宮崎吾朗的父子情結；其二因宮崎駿達不到嚮往的藝術境界，又告隱退。2023年總算再見到這位大師的卡通 -《蒼鷺與少年》。它是他的第34部作品，工夫與毅力讓人嘆服。他的團隊吉卜力工作室，也一直在質與量上與時精進。

宮崎駿的瑰麗絕美早有所本：比方活潑友愛的《桃太郎》，常常吸引小動物來作伴；他創造了眾多珍禽異獸，不過自編的許多情節頗為艱深。《蒼鷺與少年》使成人潛進沈思，它類似章回小說的發展：上/下篇章跳躍，終局再回到主角身上。有人欣賞宮崎敘事中惻隱的的憂患時事，我偏愛他繪畫的細膩小節。

劇中細節 充滿彩蛋

宮崎先生自製的生物，搭配療癒的音樂：《崖上的波妞》（2008）裡頭的人面魚扭動的裙擺，如同大洋裡漂泊的音符。小姑娘波妞特立獨行，結識主角宗介後不忍分離，之後自主成了人類；《蒼鷺與少年》存在一種浮游的渾圓晶體，簇擁翻飛成團。物如其名 -「哇啦哇啦」(Warawara)，非常聒噪。牠們不能操縱團體的命運，是鵜鶘的盤中餐。

常有智叟在西方名著中指點迷津，宮崎駿會把耄耋阿嬤插進繪圖。她們好似路人甲，可是慢慢露出分量。耆老或慈眉善目，或伶牙俐齒。《崖上的波妞》養老院裡坐輪椅的老奶奶即使遲緩，卻都關心宗介；《蒼鷺與男孩》的宅子裡住著七個老女僕，那個矍鑠的霧子婆婆，後續非常介入主角牧真人的遭遇。她有幾個分身、會法術、有能力守護哇啦哇啦；《龍貓》(My Neighbor Totoro)（1988）裡有個鄰居老太太，從頭到尾幫助新遷的兩個黃毛丫頭。她的五官跟上述幾個慈祥的老太婆非常相似。

宗介的父親航行海上，成天不在家。宗介的媽媽在「向日葵園」養老院工作。宗介的活動範圍，只在岸邊獨自嬉戲。他跟父親的關係，單靠發動摩斯電碼，在海上跟岸邊溝通。母親理莎勤奮工作，等於負責照顧兒子的單親媽媽；《蒼鷺與少年》主角牧真人的母親在二戰期間被炸死。他的父親牧勝一雖然帶著兒子搬家，親自送兒子上新的學校，但是他很少在家。偌大的房子四邊很空曠，真人對新環境陌生，四處單獨走動，然後發生驚天地的經歷。

兩個家庭的親子關係都疏離。看著看著，會聯想起宮崎吾朗描述父親的話：「他是一百分的導演，卻是零分的父親。」宮崎駿是否在作品裡投射了自己的過往，包括原生還有婚後？不過早期的創作《龍貓》，似乎又用家庭和樂來彌補缺陷？那隻大龍貓外表笨拙，實際樸實可靠。牠坐相如貓頭鷹，飛起來有蝙蝠般的翅膀，作善事時神通廣大，是一隻不惹麻煩的好「活物」。

《龍貓》裡的母親也缺席，原因是病恙住院。爸爸草壁達郎在大學裡教書，閒暇時會帶著兩姐妹小月與小梅，在碧綠的鄉間小路瞎玩。三人共騎腳踏車：爸爸踏板，妹妹坐前，姐姐站後。父母都很通達，相信女兒的冒險故事，不在意鬼屋裡的一切。這種溫馨發生在宮崎30幾年前的畫作裡，後來的描繪就有許多晦澀的情節了。

《蒼鷺與少年》首映會時，宮崎先生尷尬地表示，即使是夫子自道，也沒搞懂其中的深沉糾結。老實說，我對那些數字、諧音和雙關語一竅不通，還得再三琢磨曾舅公的城堡、火女跟輪迴的意涵；不過比較明顯的比喻，還是可以臆測出它們的原意來。

新作仍帶反戰意識

畫中用幾種鳥類隱喻人性。我特別鍾意那隻忽邪忽正，可以穿越時空的蒼鷺：牠剛開始像個巫師，用水模擬真人母親的幻象，引誘真人追隨。真人果然被騙，可是他一接觸「它」，後者就破滅化成水了。真人用蒼鷺掉下的羽毛作成箭翎，拿來射蒼鷺，蒼鷺不敵「自己」，敗下投降。牠的嘴喙上部，被刺穿了一個洞，因此牠合不攏嘴，裡頭的本尊（禿頭佬）被迫露出廬山真貌；縫合以後藏起原型，反而返璞歸真了。

宮崎駿出生在二戰期（1941）。智慧的人知道反戰：《蒼鷺與少年》的鸚鵡群，暗指狂熱的納粹分子穿制服、戴軍帽，合體集結擁護領袖。那個領袖的威權氣勢，令人膽戰心驚。鵜鶘( pelican)代表欺負弱小的人類，牠們苟且偷生。父子之間的隔閡，除了一家之主的父親很少回家，也包括父親的武器工廠出產的扁圓型成品，看似轟炸機的機艙外殼。畫面附著肅殺的氣氛？

冥界的部分：牧真人思母心切，才進入下界去尋找，然後接連各種邂逅，它們的象徵意義？撇開這些，另外有最重要的一點：宮崎駿拍《蒼鷺與少年》的動機，來自一本書《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作者是吉野源三郎，是寫給青少年的刊物。電影裡是牧真人母親的遺物，主角閱讀完以後，受到激勵，也才真正跟母親聯繫在一起。

世界周刊 2/4/24 P.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