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當空 “Moonrise Kingdom” 寫於 6/22/12

霽月當空 “Moonrise Kingdom”6/22/12 寫於東海電影論壇

當今有創作才分的人，隨著資訊，機緣，成名發達者，比從前如 梵谷等人，幸運的多。大頑童 魏斯 安德森（Wes Anderson) 即得此利。近作“Moonrise Kingdom”剛啟檔，坎城 (Cannes) 已封此片開展。冠蓋雲集，群星拱著 安德森，風光介紹他這第七部成品。十來個大明星工作團，台上一字排座，捧場的記者，對他的心血都不陌生。順著年代，我看過 “Rushmore” (1998) ，“The Darjeeling Limited” (2007)，“Fantastic Mr. Fox” (2009)。憑實說，非土生土長的移民，對他批判白種文化的搞笑暗語，總生隔閡之感。無法鞭辟入裡地分析，只能充充數，淺談連執牛耳的 史柯西斯 （Martin Scorsese）都佩服的中生代 － 安德森 (1969 - ) 的新作。

狐狸先生（“Fantastic Mr. Fox”) ，製作嚴謹，包括動畫模型穿的燈芯絨夾克，都纖毫畢現，我真嘆為觀止。“Rushmore” 顛覆師生約定俗成之老套。戲院裡看“大吉嶺”（“The Darjeeling Limited”) 的寥寥可數，幾個大學生模樣，坐在我後頭，神得可背誦對話，銀幕上一句，底下接一句，超寫實蒙太奇，好似正上場。瘋迷他的，可見總有人在。安德森 今次再執導筒，替成人寫童話，夢境，逃避不想面對的現實。1965 年墊底，新 英格蘭 區的 紐潘禪士 (New Penzance，Rhode) 小島，林木扶疏。主角住於娃娃屋般造型的長方兩層樓，附近臨海有燈塔。小飛俠帶著孩子探險的魔幻地境，宛如復生。
       

劇中兩小無猜的孩子，打破了寧靜。在 教堂演出 布里頓 （Edward Benjamin Britten ，1913-76) 的歌舞劇“ 挪亞方舟”（“Noye’s Fludde”，1957）時， 一見鍾情。 初戀很甜蜜，半大不小，比“長干行”的“十四為君婦”，還年輕兩歲。小男生 小米（Sam，Jared Gilman 飾）穎慧機靈，童軍包裡藏着摺疊的帳蓬，地圖，以及所有求生工具。 籌劃一切，“拐騙”了台上演黑鴉的 小粟 （Suzy， Kara Hayward 飾）。她兜好專給左撇子用的剪刀，錄音機，圖書館的書， 跟一隻小貓。兩人就“私奔”到野外露營去了。安德森 受訪時，承認自己簡化了種種不可能，動機就是為了圓夢。

小米 無父無母，領養家庭換了好幾輪 ，心態當然與眾不同。他很勇敢負責，一路冒險，領著女友，斜風細雨不須歸。當然他不覺得自己是個麻煩，闖下如此大禍，領養父母氣得給機構寫公文，“不歡迎”小米 回家。小粟 與 小米 同年，可是個子高一些。十二這個年齡，女生的身體普通比男生早熟一點。她桀驁不馴，古靈精怪。她的父母關係流離，離家過活，對她並不可怕。他們坐船，爬山，輕鬆無慮。小粟 有三個小弟，都還不惹人嫌。循規蹈矩，飯廳裡吃飯，樓下聽古典音樂，吸收音樂常識，好像上了發條的玩具。

調味的幾個配角，全是拿高薪的主角人選，卻乖乖隨 安德森 租同棟房屋，吃大鍋菜，過戲癮，體驗戰鬥營。艾德華 諾頓 （Edward Norton，Scout Master Ward）向來就是我最欣賞的演員，派他來演童子軍的指導員 沃德，一本正經，呆呆木木的表情很好笑。他凡事都照本宣科，沒處理過隊員脫逃的經驗。營地豎著一座鐘，按時間左右搖吊繩，敲鐘出操。小米 無故消失，沃德 在單人帳蓬內尋無人，他只好下任務追蹤 。個個組員全很興奮，摩拳擦掌來真的。以後的發展，大大出人意料，他的小童軍逐漸傾向情竇初開的 小粟 與 小米。下次再集合搖鈴，整營偷偷跑光光。

安德森 含諷刺，拿童子軍開玩笑。這個組織論功行賞，象徵積極正面。完成任務，就頒枚勳章，功勳積得愈多，胸前，手臂愈掛滿滿。條文規矩清清楚楚，沒有灰色地帶。行之有年，時代變遷，不該一成不變。“模範”家庭之外，單親，雙親同性的組合也要加入。乃至有會員為 “性向”被歧視，而打官司，或絕對少數指導員曾褻瀆男童。沃德 發現 小米 是孤兒，領養父母還拒收，根本出乎他想像之外。所以社會工作人員來收攤 （英國名演員 Tilda Swinton 飾），打算送 小米 進孤兒院，又可能用電擊治療他的頑劣，沃德 也忍不住反對。


布里斯 威理斯 演（Bruce Willis，Captain Sharp）與世無爭之小島上，唯一的光棍警察。巡遊時，駕著警車跑透透。閒來無事，鬧鬧花邊，跟 小粟 的媽媽走曖昧。他追捕 小 “羅密歐” 與 “朱麗葉”，本不費吹灰之力，結果居然土翻灶倒。他的造型慈眉善目，願意費腦子，去理解孩子的心事。小米 很幸運，日後有他作寄托。分別飾演 小粟 雙親的，是大牌的 比爾 墨菲（Bill Murray，Walt Bishop），以及 法蘭絲 麥克曼（Frances McDormand，Laura Bishop）。這對夫妻明顯已失去共同語言，彼此以工作職稱打招呼。夫妻後來妥協，甘心為孩子，維持這個家。

據 安德森 自述，他幼時受到最大的打擊，就是父母離異。沒安全感的痛苦，一輩子難忘。片子編的結局，是否更好？無法確定。若改善不了貌合神離，何苦勉強撐表面？孩子成長後，受害承擔“都是為了你！” 也會埋怨父母，為何不活出自我？ 安德森 成人後的人際關係，幸虧左右逢源。羅曼 卡波拉（Roman Coppola) 初寫劇本，有獨特一套滑稽荒謬： 譬如童軍建築的樹屋，離地好幾丈高；颱風來了，把摩托車吹掛在樹杈梢；小米 被閃電打著；三十歲以上男子穿制服短褲，打領巾；領導能力低，被情緒化的上級撕掉肩章，沒收童軍刀。這些小節，由“正常”多少出了格， 但也算不得怪誕離譜。

有個東海好友，為 安德森 設計作參謀。對談中提及，我自始至終都捏把汗，怕片子閃失，到“藍色珊瑚礁”（The Blue Lagoon, 1980) 的模式，讓兩人懵懵懂懂嘗禁果。現代社會，無論商品，或視聽娛樂，都在鼓動孩子早熟。性暗示，催生素，到處是陷阱。快樂童年被消滅。小粟 和 小米，被抓著頭併頭睡在同頂帳蓬裡，父母氣得咬牙切齒。事後的冷靜處理，相當有智慧。沒作導致負面的行動 － 歇斯底里送女兒上婦科檢查。事實上，這一對“小情侶”也還好，孩子總歸是孩子。這部懷舊片，牧野明媚，眾星圍霽月，等待 安德森 的下部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