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小说【龙骨】：（85）

第八十五章

 

     别墅的侧面是片松林。

     经年的松树像一群穿着黑色大氅的巨人士兵，沉默地站在白色的雪地里。汉默在别墅围墙的尽头停下。夜色朦胧中，一个小门嵌在硕大的原石筑成的墙壁中间。

     汉默用冻得僵硬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在门的左方摸到一个挂着的坚硬物体。这是一个老旧的三角形锁，锁的侧面有一个钥匙孔。他小心地沿着锁身往上摸。冰凉的表面毛糙不平，锈迹斑斑，最后他摸到一个断点。他迟疑地把锁轻轻转动。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锁是打开的！

     沉重的门在黑暗中缓缓打开。一股奇怪的恶臭扑面而来。汉默右手拿着手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刚才在机场便利店买的手电，左手把手电拿在手枪的下方，打开手电，走进黑暗中。

     一进门，汉默快速地把电筒四下投射，给自己一个大致的空间和位置的概念。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手电的光柱显得细小和微弱，迟疑地在浓厚的黑暗中挖出一条细小虚弱、随时崩塌的隧道。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树立在汉默的两边，如鬼似魅。他眼角的视线看到他的右边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他快速转身举枪。手电筒的光柱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他扑来……

     汉默猛地跳开，一个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大腿后部传来。他本能地往前躲避，身体不由自主地冲入那个黑影的怀里。他的脸撞在一个冰冷坚硬表面上，鼻子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他慢慢抬起头来。在微弱的手电光的上端，是一个正在恐惧呼号的嘴，后面是两个空洞的眼睛俯视着他……汉默再次向左后方躲闪，一个尖锐的物体从背后刺入了他的腰部。他全身肌肉突然绷紧，身体一动不动。

     他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身后：在他身体两侧各有两排手指粗细，半尺多长、参差不齐的钢铁尖刺。有两根尖刺的顶部已经刺入他的皮夹克和牛仔裤。钢刺的上部是个巨大的人头：一个肌肉扭曲、张嘴狂呼的女人头颅。

     汉默惊愕地张着嘴，他永远没想到会在一个日本京都的乡间别墅的地下室看见它。

      十年前在德国纽伦堡的一个古堡里，汉默第一次看到这个叫“铁女子”的古老刑具。19世纪末，纽伦堡人发明了这个像人形棺材的刑具来拷问当时施展黑色巫术的巫婆和巫师。刑具的身体是两扇一人多高的铁门，像一个站立的古埃及木乃伊棺材。门上布满密集而锐利的铁刺。当巫师们被关在狭窄的棺材里，行刑者用力关上门，门上的无数尖刺瞬间穿透犯人的身体，关闭的门缝里传出受刑者撕心裂肺的哀嚎……

     汉默屏住呼吸，小心地把身体微微移动，他能感到腰上的铁刺顶尖慢慢退出他的身体。

     伤口流着血，但是并不深。汉默低声恶毒地咒骂道，从皮夹克上撕下一大块衬里开始包扎伤口。这时他听到在他的身后有什么在向他慢慢靠近……

     汉默飞快地举起手枪。手电微弱的光芒下，他没有看见移动的任何东西。他转过头来，继续包扎伤口。黑暗中，他可以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布满腐烂臭味的低矮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周围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

     他猛然转过身去。在微弱的光束中，他看到了一张脸。

 

     随着刺耳的麻绳绞紧的声音，林简充血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但她眼角的余光却注视着她的右手腕，那个绑索的一个结头正在慢慢松开。那把日本军刀就斜靠在在她的手边。

      “……在美国海军陆战队装运头盖骨的卡车离开了研究所后，”高桥停下了摇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带着某种陌生和探寻，似乎他也在通过这次不同寻常的叙述，试图寻找他一生都在苦苦搜寻的那个答案。

     “按照我们约定，你外祖父和我在街上见了面。他给我的纸条上写着那辆运头盖骨的列车的离站时间和终点。那天是1941年12月7日，353架日本皇家空军的飞机正飞往珍珠港，六个小时后，如雨般的炸弹和飞机将要落在停泊在那里的美国的作战航母群……”

——————

     河北洼里乡， 1941年12月8日，凌晨

     身穿军装的高桥手扶军刀，正坐在军用卡车的驾驶室里，

     卡车在被冰雪冻得千疮百孔的公路上飞驰。士兵司机绕过一个凹坑，但没躲过下面那个。重型丰田卡车猛烈地颠簸，高桥满意地注意到除了马达的声音，他身后车厢里的二十多个宪兵队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侧眼看了看挡风玻璃和后视镜，前后各有两辆装满荷枪实弹日本宪兵的卡车。他不知道头盖骨有多少美国海军陆战队员护送，他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车队在一个小站停下。

     高桥下车，一个矮个的中国站长迎上来，脸上不确定着惶恐和讨好的表情。高桥通过渡边和站长确定列车到达的时间，停靠位置，和车厢数目。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迅速而有序地跳下车的士兵们藏在候车室后面，准备在车停的一刹那，在每个车厢同时登车。

     天蒙蒙亮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汽笛。一辆列车喷吐着白色的烟雾，缓缓地向车站开来。

 

     高桥没有想到只有四个寻常装备的海军陆战队员押送着两箱人类历史上的无价之宝。

     当高桥走进那个车厢的时候，宪兵们已经把海军陆战队员们制服了。一个日本宪兵，两个美国士兵脸上带着血，一把匕首掉在地上……

     宪兵们向高桥立正行礼。高桥示意宪兵给海军陆战队员们带上手铐，带出车厢。一个瘦高、佩戴着少尉军衔的海军陆战队员突然挣脱两个宪兵，冲到高桥面前。

     “我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少尉嘉士伯.罗杰斯。”他高声用英文吼道：“我们和你的政府定有条约：美军可以合法驻扎在北京，自由执行美国总部的命令。你有什么权利逮捕美国军人？！”

     高桥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罗杰斯少尉蓝色的眼睛。少尉目光直视着面的高桥，眼睛里充满了愤怒、迷惑、和蔑视。

     高桥满是伤疤的脸慢慢涨红。他突然从边上的宪兵手中夺过步枪，猛地用枪托打在罗杰斯少尉脸上。他看到那张英俊的脸突然变形，鲜血从划开的伤口喷射出来，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看着列车的车门在押解海军陆战队员和宪兵们的身后关上，走过罗杰斯少尉被拖走时地板上留下的血痕，高桥站在两个普通的、上面写着纽约自然博物馆地址的木箱前面，心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兴奋，恐惧，和不真实感。

     粗大、扁平的撬棒伸进木箱顶盖的缝隙里。铁钉刺耳地从咬合的木头中褪出。

    “小心！混蛋！”高桥大声叫道。

     高桥跪在地板上，轻轻地移开盖子，露出里面白色的棉花和纸。高桥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拨开包装物。第一个露出的是一段短的黑黄色化石，上面有两个残缺的牙齿……

     第二个包装物较大些。高桥汗湿的手颤抖地揭开，里面慢慢露出一个破损的骷髅。深褐色、高耸的眉骨下深陷的空洞眼眶。右边的整个脸骨已经失去。鼻梁的位置缺失凹陷，只剩下一个边缘粗糙的洞……

     高桥突然不能呼吸。他现在手里拿的是那个他在无数次在文件里描写，无数在他梦里出现过东西的实物。

——————

    “那是我的手第一次碰触到它……”高桥的声音低沉、沙哑，然后突然沉默。

     林简抬起头来看着高桥。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像是透过前面无垠的黑暗看着那个时刻。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兴奋、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抑制的愤怒、和不确定的惶惑……

     一阵刺耳的绞紧声，高桥再次转动手柄。

     林简感到无与伦比的疼痛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胸口和肚子。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个巨大而可怕的力量撕成两半。

      “箱子立即运往东京。我们就等着天皇的嘉奖了。”

     林简眼角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的手腕：绞索在收紧时再次松开一个结。她心里一阵狂喜：只要绞索再次收紧，她的右手就会自由了。就在这时，她觉得什么事情不对了。她胸口的疼痛突然像潮水般地褪去。所有疼痛像液体脱水、沉积，变成浓厚、沉重的黑色流向她的四肢。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四肢的筋络、软骨、关节已经被拉撑到了极限，接下来它们在外力的作用下，将开始崩裂、断开。

     林简急促地喘气，脸上布满带着血的汗珠。她的肿胀的手终于从崩断的绞索里挣脱出来，伸向边上的军刀，她的手指碰到了光滑的刀鞘……

     刀被一只手刷地拿走。林简抬起头来，看见高桥带着狞笑的脸。

     高桥一把抓住林简的胳膊，猛烈地按着架子上，重新用绞索牢牢地系紧。然后开始大力地转动手柄。

     黑色、浓稠的的疼痛突然爆炸，伸出无数的长刺，从林简的四肢刺出。林简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