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公元64年,罗马, 仲夏。
夕阳在宏大的宫殿后方缓缓沉落,把花园中的石柱和喷泉映照成血红色。微风吹来,拂过六个绑在柱子上的赤裸身体,三男三女。每个人的眼睛被一条鲜红的绸带蒙住。健康、优美的身体被绑成奇特的形状。每个捆绑都最大地暴露出性器官。
黄昏最后的明亮掠过扭曲的酮体,照在餐桌上丰富食物和德高望重的元老院领袖、帝国的世袭贵族、腰缠万贯的巨富商贾。每个人神情紧张,带着隐约的恶心和兴奋,看着前方的一个用黑布笼罩着的兽笼。
穿着白绸袍的意卡丽丝坐在桌子的下首。她两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微风吹来,拂开薄袍的下摆,露出她纤细的脚踝和圆润的膝盖。
一个如巨灵神般的黑奴哗地打开兽笼。观看的人们变得鸦雀无声,六个裸体停止扭动,空气突然凝成固体……
笼子里没有动静。黑奴用尖利的长矛刺入兽笼。一声嗥叫,一个人形的怪物冲出牢笼。
裸体披着兽皮,带着兽头是罗马帝国的第五代皇帝尼禄。17岁当上皇帝的尼禄刺杀了扶他登基母亲,逼死前太子和前朝元老,亲手打死妻子,他天性残暴,不可捉摸,嗜血淫荡。
尼禄开始猛烈地和捆绑的男女依次交媾。被皇帝邀请来的罗马达官贵人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意卡丽丝怕冷似地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睛看着餐桌上一把锋利的餐刀。
“起火了!”有人叫道。人们抬头,火从罗马城的贫民窟多处烧起,迅速蔓延。
尼禄骑跨在一个黑人女子身上,疯狂地笑道:“请大家同时欣赏一次壮观的城市大火吧!”
火光的映照下,意卡丽丝的眼睛变得像黑宝石一样冰凉、坚硬。
刺杀尼禄的计划败露了,意卡丽丝被捕。
在罗马的市中心广场上竖起了一个奇怪的装置,罗马市民看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在上面翻滚,哀嚎。鲜血溅在行刑士兵和观众的脸上。但问到同谋的名字,他们听到只是沉默。
第二天清晨。
两个士兵粗暴地拖着坐在椅子上的意卡丽丝走向广场。椅子在街石上的颠簸让意卡丽丝四肢的关节撕心地疼痛。她看到从她破碎的身体流出的血滴在从监狱通往广场的路上。
椅子被粗暴拖过一个凹坑,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她猛烈袭来。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看到了身后的那个巨大的黑影。它蹲踞在广场的中央,像个嗜血的野兽等着她的到来……
她剩下唯一能动的手紧拉着椅背上的麻绳。恐惧和疼痛像潮水一样向她袭来。在她即将被淹没的一刹那,她睁开了眼睛。她用了她最后的力气把麻绳环绕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把身体慢慢脱离椅子的依靠。
麻绳的压力终于切断了气管,她感到自己开始被黑暗温柔地环绕着,疼痛慢慢消失,她闭上眼睛,徐徐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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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简艰难地睁开眼睛。
“你是谁?!”一个声音问道。
一盏灯移到林简脸的上方。明亮的光让林简一下失去了视觉。她试图移动她的头和身体,但发现她的身体一动不能动。一个形状奇怪的黑影站在灯光后面的阴影中。
林简闭上眼睛,深呼吸,她闻到周围的霉味和一种奇怪的气味,浓厚而粘稠。她让自己镇静下来。她轻轻地活动一下手脚,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某种机械张开,固定成一个大字型。她的身体竖立地躺在一个平展的物体上……
“告诉我你是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的彬彬有礼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种奇怪的阴森和冷酷的组合。
林简慢慢睁开眼睛。这次她看清了灯后的高桥。他穿着一身二战时日本陆军的黄呢子军服,腰系皮带,排扣扣到颚下。压低的军帽沿下的两个闪光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林简的脸。
“我是林简!我的外祖父是林清明!”林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的声音里流露出骄傲和自豪。
高桥突然知道了这个年轻女子眼里那种熟悉的东西是什么了:林清明。一个年数久远的名字,但却依旧血淋淋烫在自己的记忆中。他静默了片刻后开始狂笑。瘆人的笑声搅起房间里的霉味和那个浓稠的味道。
笑声嘎然而止:“林清明……那么,林静秋是你母亲?”
林简点头:“是的。”
“你为什么要找到我?!”高桥问道。
林简看着那张阴影里的脸:“我要知道我外祖父和北京人头盖骨的下落!”
高桥凝视着林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知道你现在躺在什么上吗?”
林简转头四下观看。她躺在一个巨大的木床上。身下是间隔的木板和圆柱形的木柱。她的四肢分别被粗硬的麻绳紧紧地搏绑,向木床的四个角伸拉着……
“它的名字叫架子。”高桥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要看它其貌不扬,但它有两千年的历史,由古罗马皇帝尼禄发明。有意思的是第一个躺在上面也是一个女性,意卡丽丝……“
林简注意到在她脸边上的木头平面上有很多杂乱的印痕,边上有一些奇怪的深色印记。
“我稍作改进,让它变得更完美。”高桥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林简的身边。他伸出手来抚摸着架子光滑的木头。他的手势温柔、缠绵,像抚摸心爱女人赤裸的身体,手臂上的疤痕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林简厌恶地转过脸去。
“关于你外祖父……”高桥的声音传来:“我可以告诉你:四十多年前,他在这个架子上惨叫了一晚上死去……”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林简一下感到透不过气来。
冰凉的金属按在林简的脸上。锋利的日本刀刀刃逼迫林简转过头来。高桥手持一把战刀,脸上流露出恶毒的神情。
“我还可以告诉你母亲的事:十多年前,她就在你现在的位置上被三个男人轮奸……因为她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林简停止喘气,她的脸突然开始剧烈扭曲。锋利的刀在她的脸上划开一个口子,血流下她的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桥。
“我要杀了你!”林简说道。
话音未落,林简突然感到身体腾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的肢体同时向四个方向拉去。
高桥一手拿着军刀,一手转动面前的一个机关:“我不想听人威胁,特别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威胁。”
林简仇恨地看着高桥。
高桥没有理会林简:“说到可能性……林简,我能叫你林简吗?”
他看着林简,像猫科动物戏弄它的猎物:“我不想哪天的《读卖新闻》头条成了高桥参议员在中日战争中服务于宪兵队特务组织。所以你不可能像你母亲那么幸运从这里逃走。”
高桥举起军刀,放在林简的脖子上方。林简知道自己今晚自己会死在这个低矮、充满霉味和那个奇怪味道的房间里。
不要放弃!林简。她对自己说道:你不能死!
看着眼前闪着寒光的刀刃,黑色的刀把,骨节惨白的手,林简想起在呢子织物下布满伤痕的手臂。她转过头来看着高桥没有一块疤痕的脸。……她心里一动。
“今天晚上我们中的一个人要死在这个房间里……”林简平静地说道。
高桥没有说话,双手慢慢举起军刀。
“是我死还是你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亮时,真正死去的是一段历史……如果你死去的话,我将永远不知道我外公的故事和头盖骨的最后下落;如果我死去的话,你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听你故事的人了。”
高桥手里的刀停在空中,他看着林简:“为什么我想要给你讲这个故事?”
林简看着高桥的眼睛:“你离开菲律宾的集中营后,四十年来以另外一个人的容貌和身份活着,从来不可能向另外一个灵魂暴露真正的你,怎么可能会向他人讲述你的故事呢?”
高桥沉默地把军刀举到最高,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手臂上。
“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想听你的故事的人。我走过世界四大洲,经历了谋杀、绑架、战争、追踪、刺杀、烈火,最后到了你面前,并为此将要丧失自己的生命,就是想听你想讲的这个故事。”
林简的话和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力量,如一个千钧的铁锥悬浮在稀薄的空气中。
双手举着刀,高桥沉默地审视着林简。强烈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脸上的伤疤、烧痕、刀伤、血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一览无余的灯光下。她黑色的瞳仁带着钢铁般深蓝看着他。高桥手臂上的肌肉突然松弛。军刀缓缓下垂。
“作为公平,我会给你两个选择。”高桥说道:“第一,我现在就用刀杀了你。迅速而没有痛苦。第二,我会告诉你那个故事。但在这过程中,我会开动这台机器,你将受到非人的折磨后死掉。”
高桥的眼睛凝视着林简:”告诉我,林简。你要选哪个? ”
林简慢慢抬起她流血的脸,两眼直视高桥。
“我要知道!”林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