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纽约
带你去一个你不知道的纽约。。。
第三十章
“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但你必须答应我：今晚就离开这里！”
索菲答应了奥森的条件。午夜过后，吉普车离开了考古营地。
车里一片安静，只有马达的声音和偶尔车轮开过路上凹坑的颠簸声。奇怪的是奥森没有打开车灯，车在黑暗的山谷里谨慎地向前行驶。
坐在车后座的索菲把目光从奥森壮实、沉默的背影移开，投向窗外：前方的视野像个横卧的漏斗一样展开。吉普车像个虫蚁爬向巨大的裂谷开口。两边的群山似凝固的潮水慢慢退去，宝蓝色的天空缓缓张开，繁星点点，纵横开阖，一望无际。。。
索菲把手放在睡在她腿上的塞拉姆的背上，女孩的体温和柔软给她内心深处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深切的疼痛和沉重的担忧。她尽量不去想天亮后在她和塞拉姆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像在旷远无际中的一颗微小行星，不知过去、不知未来，也没有当下的依靠和连接。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奥森硕大的头颅，她知道那些白色的短发下方的记忆将连接她的过去和现在，将再次改变她的生活，改变她自己。
奥森沉默地在黑暗中驾驶。他不时打量车外的四周，似乎随时提防一个从黑暗中猛然扑出的猛兽。
很长时间他没有说一句话。
——————
北京，1940年3月15日。
奥森怅然地看着关上的门，静秋欢快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处。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方，午后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烧杯中的花上，黄色和青色的雏菊显得娇嫩而单纯。
奥森看了一眼花后方的钟：再开始下一个模型已经太晚。他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出门，向大楼另一头的图书馆走去。
拐角是研究所所长魏敦瑞博士办公室。奥森低下头匆匆走过。
“嗨，维京小鸡！”有人叫道。他无可奈何地停下，把头转向魏敦瑞博士办公室外面坐着的一个女孩。
凯特是个20岁的金发女郎，来自奥地利，是魏敦瑞博士的秘书。尽管在所里她是唯一和奥森年龄最相近的人，但他们两人并不说得来。凯特超乎常人的丰富想象力与做事极其没有规律和奥森的刻板、拘谨形成鲜明的对比。“维京小鸡”是她给奥森起的绰号。每当听到她叫，奥森总是为他把他的威猛祖先和细弱家禽连接起来而羞愧，但却对伶牙利嘴的凯特无可奈何。他俩唯一的联系是他们都是静秋的朋友。
奥森缓慢地走进凯特的房间。可以听见她后面的办公室有数人在说话。
凯特压低声音问：“你见到了静秋吗？”
奥森点点头，不安地看着她身后的门，门里传出渐渐高亢的声音。
“什么时候？” 凯特问道。
“嗯。。。15分钟前。”
“哼，她怎么不来见我。。。”凯特气哼哼地说。
奥森没有答案，他慢慢地向门口退去。这时魏敦瑞博士的办公室里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他可以听到带日本口音的英语，口气坚定。然后是魏敦瑞博士带德国口音英语。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
日本口音又说了什么，口气更加强硬。
“不。。。不行！” 魏敦瑞博士说道。
奥森刚要离开，里面传来一阵凳子移动的声音。门突然打开，两个日本人脸色铁青的快步走了出来。凯特低下头，奥森退到一边。
最后出来的是林清明，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奥森一眼，然后尾随日本人而去。
一周以后，魏敦瑞博士宣布他已接受在在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邀请，担任该馆的资深研究员，主要负责北京猿人和印尼爪哇猿人的研究课题。
临走时他要求所里最好的化石模型制作者林清明在一个月内把所有的北京猿人头盖骨和其他化石复制成模型，由他带往纽约进行研究。
——————
“为什么魏敦瑞博士不把头盖骨的真品直接带去纽约呢？”索菲好奇地问道。
“不，他不能这么做。。。”奥森摇头：“因为当时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周口店发掘项目的一个条件是：所有从中国挖掘出来的化石和物件在任何时候都不得离开中国本土。”
索菲点了点头。
车里突然变亮，索菲抬头，看见月亮从云里出来。
奥森没有马上继续下去，他两手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在月光下发白的公路，似乎陷入沉思。
“很多年以后。。。“他开口。
“当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考古学家，一个不错的化石模型制作者后才知道，在三个多星期完成近一百件化石模型，浇制、打磨、上色、精确完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前方的视野突然一片开阔。
奥森停止说话，沉默地在后望镜里看着向后退去的谷口，然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索菲，打开了车灯，加大了油门。
“有时候叛军埋伏在附近的山上，用火箭筒袭击过往的车辆。”他简单地说道。
——————
北京，1940年4月5日，晚上。
低垂的工作灯雪亮的光芒照在工作台上的一个深棕色的骷髅上。骷髅突出的眉骨和深陷的眼洞沉默地拒绝任何光亮进入它中间的五十万年的黑暗。前额右方的一个钝拙缺口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一丝灯光悄然渗入，窥视着早已化为烟尘的秘密。。。
一双大手小心地捧起骷髅。
林清明把北京猿人头骨轻轻地放在一个模具里，小心地倒上石灰浆，他的动作熟练，准确，一丝不苟。奥森停下正在打磨的一个臂骨模型，认真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熟石灰的气味蒸腾起来，充满着这间低矮的地下室的封闭空间。穿着工作服，全身是石膏点子、石灰、和油彩的林清明两颊凹陷，长期缺失睡眠的眼眶乌黑，只有他的眼睛在灯下闪闪发光。
有人敲门，两长一短。奥森辨认出这是摩斯密码的“我”。
奥森开了门：静秋拎着一个竹制的饭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有人定了宵夜吗？”
林清明和奥森吃着静秋做的清明节的糕团。静秋沿着长长的工作台往前走，一边看着上面做好的模型。
“只许看，不许碰！”林清明厉声警告道。但他眼里流露出奥森平时很少见的温和。奥森低下眼睛，吃着手里的一个豆沙糕。
“好吃吗？”静秋突然转头，笑着问奥森。
奥森一吓，一口噎住。林清明伸出大手，拍他的背。奥森一边咳嗽一边连连点头。
静秋突然停住笑，一脸严肃地对着林清明：“爸。。。”
林清明抬起头来：“嗯？”
“我能问你个学术问题吗？”
林清明警惕地看着刁钻古怪女儿：“。。。什么？”
“根据林先生您多年的工作经验：”静秋脸上露出微笑：“你觉得这位奥森先生会成为一个好的考古学家吗？”
林清明转头看了一眼奥森，摇摇头：“不，他不会成为一个好的考古学家。”
奥森停止咀嚼，低下了头。
“。。。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考古学家！” 林清明说道。
“像你一样？” 静秋问道。
“会比我更好。” 林清明简短地说。
静秋转过头来，对着低着头的奥森说：“听到没有？比尔。。。哎，你怎么哭啦，这么大的人，羞不羞。。。”
奥森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的笑了。
林清明站起身来，把饭盒收起：“好了，快回去吧。”
林清明为静秋开了门：“一路上要小心。。。”
静秋转过头来：“爸，你两个多星期没回家，是不是忘了我们家离这里只有70米远了？而且凯特每天晚上过来陪我。。。”
林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站在门口，目送着她消失在黑暗中。
关上门，林清明对奥森说：“不早了，你做完手上的活，就回去吧。”
奥森点点头。
奥森关上地下室门的时候，他看到林清明并没有在干活，他奇怪地坐在灯光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面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的化石和模型。
清冷无月的夜里，奥森独自向研究所的大门走去。
他不知道黑暗中一个巨大的魔鬼正向他急速地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