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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讲故事, 四, 于粮升 (二)

(2013-10-10 13:09:40) 下一个

 

就这么着,十几年的时间,于粮升就给福顺家添置了八九亩泊地,就在东河边上,旱天也不怕了,还有十几亩山地,都整治地和泊地一样养庄稼。不但如此,还在庄北头半山坡上买了块地,盖起了五间青砖大瓦房。那门楼修的比于家祠堂还高半尺呢。进门就是个高大雪白的影壁,上面斗大的一个倒写的福字, 就和汪镇上县大老爷家的大门差不多。进了院子,东西两边都是厢房,西边的是马厩,养着拉犁的大黄牛和一头骡子,东厢房是个仓库,放着粮食和农具什么的。新房落成的时候,庄里的人都去参观了,都是的啧啧称赞,这可不就是县太爷的享受么?福顺两口子这哪是捡个野种啊,这是捡着个聚宝盆啊。看来福顺这名字好啊,又有福气,又顺当。福顺两口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再也不用担心河水漫进家门,漂走鞋子了。

 

 

无论如何,于粮升算是把福顺家的门头在于家庄立起来了,而且立得又高又大,无人不羡慕。可是关于他发家致富的版本,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说和村后小北山后面的杀人沟有关。

 

 

杀人沟其实是条干涸的河床。源头就在东北方向八九里路开外的蜂子山前。后来也不知为什么断了流了,沟底只剩白沙,杂草和砾石。早年间有个书生赶路,在这里被人杀了,于是这干了的河道就得名“杀人沟”。我每次路过那里,都觉得莫名的恐惧不安。

 

 

据说有一次,于粮升挑海回来,眼看就到小北山了,过了山坡就是于家庄了,偏偏内急的不行,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在沟底下找了块地方蹲了下来,拉完了,眼前只有块碗大的石头,想拿起来刮刮屁股,可是一下竟然没拿起来。两只手才捧了起来,分量重的不象话,细细看去,金光闪闪,竟然是一块狗头金。这下屁股也忘了揩,紧紧的抱了狗头金就开始前后左右寻摸,至于有没有再找到另一块,谁也不清楚。但是就这块狗头金,让于粮升开始发起家来的。有人信誓旦旦说有一段时间,看见于粮升老是在杀人沟一代转悠,肯定是和这传说有关。也有人不屑一顾,“祖辈就在这住着,别说狗头金,就是鸡头金,也没见咱这里出过。”

 

 

我倒是觉得这个说法是可信度比较高。要不,那么多做生意的,怎么就都不见做的象他那么好呢?而且,我读小学的时候,蜂子山前发现了金矿。据说还是个富矿,可惜量不大,不值得盖厂房,修工厂。早上大卡车轰隆隆的开进来,傍晚拉了满车的矿石离开。那时候,卡车在小山村里还是稀罕物,我和小伙伴们放了学专门绕了路去看卡车。有一次,捡到拳头大的一块车上掉下来的矿石,如获至宝,紧紧的抱在怀里回家给妈妈看。妈妈那时候正坐在灶前烧火,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持着烧火棍,看见我满头大汗的跑回来,献宝似的递过去的矿石,忍不住就笑了。“是真的,妈妈,我亲眼看见从卡车上掉下来的,里面有金子!”我急急忙忙给妈妈解释,“我的朋友说了,如果埋进土里,过几年就能全部变成金子的。”“那你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埋着吧。”妈妈一边往灶坑里扔苞米棒子,一边说。我拖了父亲的铁锨围着房子转了好几圈,最后找了个好地方埋了我的金矿石。可是后来我再也想不起来埋在哪里了。我的拳头大的金子啊,想必还在老家老房子周围什么地方等着我呢。

 

 

话扯的远了。:)

 

 

那时的于粮升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个子不高,短小精悍。因为常年打赤膊,光脚丫,腰带以上,膝盖以下,都是一样的古铜色。腰间的草绳上倒是常年别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儿的布鞋。那是告诉所有人,不是俺没有,娘给做的,麻绳百衲的千层底儿,厚实着呢。可是他总也舍不得穿。也是,挑海这一来一去,四五十里山路,再厚实的布鞋,也磨穿了。见了人还是不大言语,不过憨厚一笑,倒显得人老实可靠,又能赚钱养家,慢慢地,这于粮升就成了十里八乡做女婿的首选了。

 

 

汪镇的丛秀才婉转托了媒人来,要给自己的孙女提亲。这丛小姐据说模样长得好看,而且从小就饱读诗书,诗文是极好的。若不是个女儿家,定能考中个秀才的。要不是家道中落,丛秀才怎么也不愿意把她嫁给个农夫。福顺婆一听媒人的意思,又惊又喜。可是她自己一辈子都没拿个什么主意,就实话实说,“这事儿我还得问问腊八他爹。”“那是,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呢。”丛媒婆也顺着话头往下接。两个人说好了下一个汪镇大集给回话。当天晚上,福顺婆就急不可待的把这事和福顺爷儿俩说了。满以为两个人应该喜出望外。可是还没等老爹发话,腊八竟然一口回绝了。话说得斩钉截铁,不要就是不要,管你会多少诗书。

 

 

福顺两口子摸不着头脑了,这丛家小姐可是出名的知书达理啊,你这都不要,你要什么样的?为什么呀?可是怎么问,腊八就是一声不吭。问急了,一撩门帘,去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两口子这边嘀咕了一宿,第二天早饭的时候,福顺婆又开了口,“腊八,你要是没看上丛家小姐,妈替你回了她。可是你也该成家了,你看上哪一家,妈替你说说去?”本来没指望腊八回话,可是他竟然说看上了信东家的四女儿。这。。。福顺两口子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原来这信东的四女儿,长得实在不像个女儿家。后影儿看,除了那条长辫子,就和个壮实的汉子没什么两样。推一车小山一样的苞米杆子,都不带歇息的。整天田里头劳作,晒得也和庄稼汉子差不多。更何况,还比腊八大四五岁呢。信东家为了供儿子上学,把女儿留在家里头做工,都留成老闺女了。这腊八好好的丛家小姐不要,怎么看上她了?

 

 

可是儿子的意思也不能不顺着,福顺婆万分尴尬的回了丛媒婆,一直说自己家腊八是庄稼汉,配不上小姐,怕委屈了小姐,说的媒婆也没了火气。只好这么去回了丛老秀才。这是后话了。却说这福顺婆儿,夹了个麦秸编的蒲团,端了针线笸箩,想去信东家探个信儿。刚来到信东家街头,就看见信东他妈还有几个邻居正坐在街头柳树底下做针线。于是也放下小蒲团,和大家一起做起针线来。到底心里有事,一会儿就抬头看看信东妈。信东妈正剪了一双破的不能再补的袜子,把剪下来的袜腰子拿手里比划,要缝在棉袄的袖口上头。发觉福顺婆打量她,就问:“嫂子有事?”当着几个邻居,福顺婆也没好意思开口,就摇摇头,继续拿起锥子,纳鞋底儿。

 

 

眼看着快晌午了,婆子们陆续的回家做饭了,福顺婆才叫住了信东妈,“四妞儿有婆家了吗?”

 

 

“还没呢,也老大不小了,可是她爹说不急。怎么能不急呢,真是---”信东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你家老头子想给她说个啥样的婆家?”福顺婆鞋底儿也不纳了,紧盯着信东妈。

 

 

“能说个啥样的?头两年还有给四妞提的,她爹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年纪也大了,还能挑啥样的?”信东妈一边摇摇头,一边收拾起针线笸箩,要回家做饭。

 

 

“那你看我们家腊八行吗?”一句话说的信东妈愣在那里,“啥?腊八?”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你家门槛都被媒婆踏平了,挑什么样的没有,怎么能看上我家四妞儿?嫂子你----”

 

             “我不开玩笑,你看要是合适,我就请媒人上门了?”福顺婆无比诚恳的说。
 

             “那还用说,当然愿意了。”信东妈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那你不用问问当家的?”福顺婆还是不放心。

 

 

“不用,这么好的亲事,我当然能做主。”怕跑了金龟婿,信东妈胸脯拍的啪啪响。于是,就这么着,两家一拍即合,挑了好日子,吹吹打打,就把四妞给娶了过来。当时庄里人谁都不明白,凭着于粮升的本事,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媳妇?等几年以后明白过来,于粮升的日子已经稳稳当当的是于家庄里头一份了。

 

 

信东家本意是让四妞嫁到自己庄里,家里有事也能有个照应,更何况,是嫁到庄里最好的人家。可是也不知这于粮升给四妞灌了什么迷魂汤,四妞成家以后,一心只想着夫家,彻底不管娘家了。为此,于信东曾堵在福顺家门口跳着脚大骂过几回,也没用。众人都劝他,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想开点儿吧。四妞儿倒是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都不耽误。

 

 

于粮升结婚后没几个月,有一天过晌儿,福顺和几个老伙计街头拉呱,坐了半拉砖头,倚着后头一垛麦秸,说着说着,头一歪,没等众人抬回家,人就过去了。福顺婆知道以后,就痴痴呆呆的,不几天,也随着去了。于粮升摔孝盆子,顶孝帽子,尽了孝子全套的仪式。庄里人都说就是个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庄里人现在还有人念叨那场盛大的白事道场。一丈多高的孝棚子,外头流水的宴席,里头满院子的和尚敲敲打打,简直热闹的象过年。可不是吗,庄里凡是到灵前磕个头拜拜的,都有三尺白布,一个白面的莲子饽饽。就是过年,好多人家也舍不得蒸这么大一个纯白面的饽饽啊。后来庄里人凑在一起聊起这场白事,竟然没人落下过。那是多么排场啊,整个庄里的后生小辈都磕过头哦。谁家能有这么大手笔?别说是捡来的儿子,就是亲生的,于家庄还没见着这么一个能给爹妈办这么排场的葬礼的呢。

 

 

有人也是不胜唏嘘,福顺两口子,也就享了这么几天的福,好日子才开始,这么早就过世了呢。我倒是觉得,福顺真是有福气的。有几个人能够前一秒还高高兴兴聊着天,后一秒就过世了,去的这么开心,从容的呢?

 

 

自从结了婚,于粮升就把庄稼活都交给四妞儿了,自己彻底开始挑海的日子。直到看着四妞一个人收拾着十几亩地,比个男人还能操持,庄里人才明白过来,为啥这于粮升不要丛家小姐,偏偏要娶个男人婆回家了。据说四妞儿生老大的时候还在东厢房推磨,磨豆子,做豆腐。当时四妞儿怕推杆磨破了大褂,就把大褂掀起来,磨竿抵在浑圆的肚皮底下,也不知是用错了劲儿,还是到了日子,总之,等四妞儿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正房了,就把大女儿生在了磨道上。当时自己收拾了一下,用件大褂一裹,放在旁边的大笸箩里,然后推完了剩下的豆子,才回的正房。

 

 

四妞儿在家操持的辛苦,于粮升也不轻松。一两百斤的担子,四五十里山路,一天一个来回,想一想都觉得肩膀疼。可是从没见他愁眉苦脸的抱怨过。反而自从开始挑海,他话也慢慢多起来了。他什么都挑,什么都卖,庄里人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比如说海蜇,尽管于家庄离北海只有二三十里地,可是当时也没人吃过新鲜的海蜇。这海蜇就和冰块一样,离了海水就开始化,三两个时辰后,就剩一片粘粘的皮儿了。所以要挑海蜇,就要一路小跑,赶在海蜇化了之前卖掉。也不知这于粮升是怎么跑的,反正海蜇到了庄里,还很新鲜。可是大家都不会吃。于是,于粮升就先自己回家做了一盆。海蜇切成指顶大的丁儿,菜园子里新摘的香菜切的细细的,大蒜捣的碎碎的,芝麻炒熟了,擀面杖擀的细细碎碎的,再加了米醋,可是不用放盐,因为新鲜的海蜇也是咸的,端出来请大家尝尝。那又鲜又香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我也特别爱吃这一口儿,今年回国吃的现在还在回味呢,可惜美国这里买不到。)后来,他挑的海蜇每次都会一扫而空。

 

 

他也挑海带回来卖。不同于现在超市里的挂着白霜的干海带,他挑回来的新鲜海带碧绿碧绿的,柔软的象上好的绸缎。于家庄人也是跟这于粮升学的怎么做海带。他把刚挑回来的海带就那么在汪镇大集街边上铺开了,好几米长。翠绿翠绿的,无论谁来买,他都一边卷着海带,象卷一块抹布一样,一边叮嘱:“先别着急洗,就这么放锅里带着海水蒸,开锅几分钟,然后再拿出来洗,这样才嫩呢。”也有不信的,这怎么能下锅呢?又是泥又是沙的,还是洗干净再煮,可是这样的煮出来的海带就和牛筋差不多,怎么嚼都不烂。反而用他的法子做出来的海带,新嫩无比,入口即烂。后来,这方法外公从他那里学了来然后教给了我。

 

 

最好看的是他挑的对虾。外公说,那时候,我们这一带,无论多穷,结婚的喜宴上是一定要有一盘对虾的。一只就有一尺左右,两只煮熟了,一反一正,正好一盘儿。红彤彤的,象征红红火火,圆圆满满,双双对对, 所以“对虾”的名字是这么来的。我当时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是那时我真没见过一尺长的对虾,总以为外公是在编故事,后来妈妈说她小的时候还见过那么大的对虾,我才半信半疑。不过即使到现在,我也没见哪家超市里有过一尺长的对虾呢。

 

 

婚后第四年,四妞儿生下儿子于满仓。老族长觉得于满仓这名字不好,当时还郑重的去了粮升家,要他给孩子改个名儿。毕竟是于家庄的人,得按辈份来,怎么能随便就起名儿呢。满仓当个小名儿还好,大号还是要按辈份起的,好象完全忘记自己当时不给于粮升排辈儿的事情了。据说后来于满仓是起了个大号,可是庄里谁都不记得了。而且满仓的儿子倒是随了辈份儿排的,可是他后来捐了秀才,大家一直都叫于秀才,也忘记了大号了。等于秀才的儿子大了,解放了,也不兴排辈份了。于秀才给老大起了个名儿叫“于进江”,老二就叫“于进海”,也没按辈份来。当时庄里人都看稀奇一样议论这俩名字。厚道的说真是好名字啊,鱼进了江了,进了海了,可不就大有前途,大显神通了!刻薄的就说,那要是再有个老三,老四,就该叫“于进锅,”“鱼上桌”了?后来我的三姨嫁在自己村,我的小表弟就叫“于世卓”,小的时候我还经常逗他,“你正经应该叫于上桌 才对。”每每逗的他眼圈红红的,委屈的不得了。哈哈。

 

 

满仓小时候就和娘一起做庄稼活,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等到十几岁上,也和他爹于粮升一样,长成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于粮升做主,就娶了梁家屯王铁匠的女儿小娟做老婆。这小娟长的高挑的身材,巴掌大的小脸儿,尖尖的下巴高颧骨,浓眉大眼的,如果不是皮肤太黑啊,到算是个美人。可是庄里人说起她来,都是一句话,“黑的和驴粪蛋子一样。”于粮升看上小娟倒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是因为两家经常一起在汪镇大集上摆摊儿,就看着这铁匠女儿帮忙算帐,卖个犁头,镰刀的,连算盘都不用,张嘴就来。比个老账房还麻利。可是粮升老婆四妞儿不同意,因为小娟这尖尖的下巴高颧骨,据于风水的说法,克夫。我当时还和外公理论呢,那都是迷信,才不对呢,那样的小脸儿才好看。也是,现在的女演员不都是花巨款把脸修成锥子样么?要真是克夫,谁还敢呢?后来和闺蜜谈论起来,我那女汉子闺蜜指点我说:“你知道什么,克死了才好接遗产呢。”我---我只好半信半疑。

 

 

可是反对归反对,到底于粮升做主,就这么娶了小娟回来。那时候,于粮升家已经有泊地二十几亩,山地几十亩,是于家庄首屈一指的地主了。按现在的话说,这于满仓也算是富二代了,应该是会享受的一代了,可是他抠门起来,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有一年他替老爹于粮升去汪镇大街挑个长工,去了就吆喝,“谁能吃肉?跟我走啊---”当时有许多蹲在墙根儿底下等着找工的汉子们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只听说招工要找能干活的,从没听说要找个能吃肉的。幸亏有人认出他是于家庄的少东家,就有几个犹犹豫豫的跟着他回了庄里。于满仓也不含糊,就叫人宰了头猪,留下半片猪肥肉,切了寸许大的块儿,上锅就炒。可是只炒到五分熟,就停了火,然后就冲着汉子们喊,“谁吃的最多,就留下来,每年两吊钱。”

 

 

那时候,两吊钱可是个好工钱。不过不仅是找工的汉子们,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糊涂了,这肥肉可是好东西啊。买二斤回家,炒好了猪油,半年的菜油都指望它呢,这一项抠门的于满仓怎么舍得就这么给人白吃了?若干年以后,一直留在满仓家做长工的伍叔对后来做小长工的外公说,当时他吃了满满两海碗半生不熟的猪肥肉,所以他就留下来了。据于满仓说,能吃的人才能干活。可是从那以后,伍叔半点肉星也不能吃,就是闻到肉味儿都恶心。就是逢年过节,在东家家里,也吃不了荤菜了。庄里人这才明白过来,满仓这两海碗肥猪肉,抵了长工后半辈子的荤菜呢。

 

 

谁也不知道,这于满仓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心眼子。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于满仓比他爹更不在乎庄里人的看法。还是先从满仓的婚事开始说起吧。迎亲那天,为了省下租金,满仓连花轿也没租,就用几尺红布把自己家的马车打扮一下,然后摇着马鞭,自己驾着车子去接新娘去了。那可真是让庄里人开了眼,头一回见有人这么接新娘,还是庄里首屈一指的富人家。(后来这法子倒在当地流行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大概这样方便吧。)王铁匠当时也没难为他,就这么把女儿嫁过来了。三日后回门,大青骡子拉的架子车上拉了满满一麻袋东西去了铁匠家。庄里人好生奇怪,这满仓怎么大方起来了?送老丈人满满一麻袋东西?后来还是在满仓家帮厨的李嫂说出来,那是盛了满满一麻袋的爆米花。看着好厉害的一包,其实不到半升苞谷呢。自那以后,于家庄多了句歇后语:炒爆米送老丈人-------装包!那就和现在的“装B”是一个意思。

 

 

当天回来的时候,半路上小娟儿要解个手,满仓就是不让,要她忍着等回到自己地里再尿,可是小娟到底没忍住,跑进邻村的苞米地里放了水,于是满仓一路上一直骂到家,这败家的娘们,那可能长两棵好苞米呢,咋就不能多忍一会儿?自此,于粮升家不时传出满仓的叫骂声。王小娟也不回应,直到于满仓三十几岁就意外身亡,连个尸首都没寻回来,她一声儿也没哭,一滴眼泪儿也没掉。庄里人都指责小娟,都觉得她克夫,克死了满仓还不号丧,小娟也是一个字也没辩解。

 

 

福顺家自于粮升起就是单传,满指望到小娟这里能开枝散叶,可是头里生了后来的于秀才,接着滑了几胎,这于秀才连个姐妹都没有了。于秀才六岁的时候,小娟就商量着要让儿子上学堂。满仓是一万个不同意。后来还是粮升出了面,说多学学,才能算帐管家,满仓这才点了头。先是考了童生,满仓乐得走路都哼着小曲儿。后来考了几次秀才都不中。满仓就较上劲儿了,最后也不知怎么心一横,给儿子捐了个秀才。满仓舍得花钱了!庄里人直呼,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于是这于秀才就以读书人自居。也不知道是物极必反,还是多读了几年书,于秀才倒是和他爹满仓绝然不同,为人很斯文和气。有一次镇上和同窗喝酒论诗文,回家晚了,叫了德才爹的驴车,还给了三个大钱的车脚钱。第二天于满仓知道了, 就像剁了尾巴的猫一样叫起来:“三文钱!你竟然给了三文钱!谁不知道汪镇到咱庄两文钱就足够了,何况天晚了,你不叫他,他也要回家的,顺路捎上你,不用给钱也使得!你这败家子儿!”说完了四处寻摸,要摔件家什发泄一下,可是碗碟子摔碎了是要花钱买的,就是顶门杠子也拍摔折了,于是气呼呼的拿起炕上扫炕的笤帚疙瘩,狠狠地扔在地上!

 

 

这王小娟自从嫁给了满仓,只拿过一回主意,那就是关于儿子的婚事。满仓给儿子看好的婚事是邻村泽西村的一个姓徐还是姓许的寡妇。比于秀才大了几岁,但是家里有几亩好地,就在泽西村和于家庄交界的地方,这边就是满仓的苞谷地。要是秀才娶了这许寡妇,这几亩好地就会当嫁妆带了过来。只是许寡妇有个一岁大的儿子,这一点让满仓不是很满意,可还是惦记那几亩好地。许寡妇族里的几个叔伯兄弟也盯着这几亩好地呢。所以许寡妇琢磨着要是能嫁进满仓家,那是最好的。 有个财主靠山,自己和儿子就有人照应了。于是当满仓托人委婉的一说,许寡妇一点也没拖延,立马就同意了。

 

 

可是儿子于秀才和老婆小娟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先是老婆小娟头一个反对。你要是以为小娟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就错了,也许满仓正巴不得呢,你死了, 我正好纳了许寡妇做填房。小娟到底会算账,脑袋里头一转,就提出要和离。这可了不得了,虽然家里的房子和地是不会分出去的,但是小娟要一头大青骡子,还有这几年家里用的犁头,铁锨,锄头等等,包括大青骡子脚底下的铁蹄子,都是从老丈人家拿的,这帐也要算清了。这可真要了满仓的命了。

 

 

更加上儿子也说了,老子一天不改主意,他就一天不吃饭。反正是不会娶这寡妇。如果爹再不同意,那就让这许寡妇再当一回寡妇。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满仓一边心疼儿子不吃饭别饿坏了,一边又心疼着几亩好地呀,真是左右为难。知子莫若父,最后还是于粮升出了面。本来自从满仓成了家有了儿子,虽说没分家,可老粮升也不多话。这回看闹的实在不象话了,就把满仓叫了过去,实话实说,“许寡妇家那几个叔伯也不是善茬儿,怕是你也不好得那几亩地。而且她那儿子早晚你是要给他盖房子,成家的,也是一大笔钱。我这孙子好歹算个读书人,顶要脸面的,我看这亲事就算了吧。”

 

 

里外夹攻,左劝右说,好歹满仓松了口。小娟立马就请了媒人要给儿子聘下村东北十里远的吐羊口村一家刘小姐。那是儿子自己想娶的姑娘。这刘家小姐祖上是刘庸刘罗锅子,据说是乾隆爷时的宰相。刘家祠堂上至今还悬挂着乾隆爷御笔亲题的匾额。文革的时候,有位刘老爷子拼了性命把这匾额藏了起来,等红小兵们来砸祠堂的时候,他指指自己家的灶坑,说早就劈了,烧了。就这么着躲过一劫。后来改革开放了,又郑重其事的拿出来挂上了,结果县里头,省里头都派人下来要这块匾额,说是什么一级文物,要放到大博物馆去的。结果村里人就是不给,现在还在刘家祠堂挂着呢。这是后话了。

 

 

这刘家小姐是真正大户人家出身,虽然现在家道没落了,可是知书达理,温和娴静。也是远近闻名的一颗明珠。等刘家人一打听,原来于满仓是这德行,人家马上回绝了。急得小娟一趟又一趟往媒人家里跑, 又应许了结婚就分家,各家过各家的,只希望能给儿子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甚至把儿子的文章都让媒人捎到了刘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刘家最后竟然同意了。这边老粮升和满仓张罗着要再盖座房子给秀才做新房,怪事儿就出在地基打好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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