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闺蜜去逛街。这次两家一起出来度假,没啥正经事,吃吃逛逛加上聊天,好不惬意。
在一家品牌连锁店,她看上一条小白裙,问我觉得怎么样。她属于追赶时代的人,我是自甘落后的,并不感兴趣,但想起来,“前天,你打球回来,不就穿了一条白色百褶的?
她惊讶地看向我,“对,我新买的,只在家穿过一次。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这人忘性真大,就耐着性子帮她回忆,“你当时站在厨房台子边喝水,我坐客厅沙发里,从后面看到翘翘臀。”在我的斩钉截铁下,闺蜜犹豫了,“你虽然没有见过,可描述的样子都对,但我那天明明穿的是蓝色短裤。”
恰好这时姐夫走过来。他俩是多年网球搭档,那天也是同进同出,总在后场护法的姐夫给出的信息应该是权威的。“你说,那天我穿的什么衣服?”闺蜜问。“裙子,白色的,有点短。” 姐夫回答得毫不迟疑。
闺蜜本来就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的人,亲耳听到两个没有串通却异口同声的口供,她更怀疑自己了,“没带白色的呀……难道还是带了?”
我们回到住处,接着玩这个游戏,问留守家中的那位有没有印象。我期待他的回答能一锤定音,结果失望了。“灰色的,好像是短裤。”直男回答。
多年前,网络上流行过蓝黑白金连衣裙大战,直男回答尚属于彩色视觉个体差异,不算离谱。但毕竟四人三版本,小白裙变罗生门,已经把闺蜜搞得头脑发昏了。她迫不及待地去检查行李箱,穿上了真相,——蓝色短裤。为旅行方便,她这次真的只带了这条易搭配且速干的。
在事实面前,姐夫和直男都及时改口;只有我,堕入记忆错位的曼德拉效应而不自知。承认被自己的记忆所骗这事很难,因为脑子中的影像实在太清晰了,让人舍不得抛弃。我还暗暗期待有个反转,比如哪天她忽然从箱子角里抻出来一个小白裙。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我,看见了她的白裙。
无独有偶。第二天,我们出去散步,闺蜜穿了一条亚麻阔腿裤,印着蓝花,我当时还调侃像睡裤。路上偶遇了我的一位朋友,简单介绍后,就各走各的了。回到住处,朋友微信告诉我,她看见我闺蜜的裤子很漂亮,她也有一条,不过是带花的。我一看她发过来的照片,这不就是蓝花和红花的区别嘛。因为有昨天的小白裙乌龙事件,我就多问了一句,印象中的裤子是什么样子?她非常确定,“灰的,纯色无花。”
闺蜜听说后有点崩溃:“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体质,或伪装术,能过滤颜色?为啥别人看我OOTD(今日穿搭)都是灰的!” 我说,最美不过高级灰,也许你在别人眼里就是优雅大方,有气质有品位的样子啊。
白裙事后我反省,如果我曾见过,闺蜜也曾穿过,但不是在我们讨论的那天,在我们多人做证的情况下,尤其有她先生的权威背书,她怕是百口莫辩,冤成铁案。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虚假的证词被植入了闺蜜大脑,持有正确记忆的她反而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错了,导致真相永远被掩盖。
幸好,我们只是普通人,没有权力,也没有野心。否则,要达到这个效果并不需要高科技,只要一点点信任,再以权威的姿态出现,可以搞定多数人就范。比如,有个心理学实验,让人们听单词录音敲进电脑,唯一的要求是“别按Alt键”,否则电脑会黑屏。过了一会儿,电脑果然黑屏了。实验者说:“因为你按了Alt键!”对另一组更狠:“有人看到你按了!” 被指控的人开始内疚,觉得自己不仅确实按了Alt键,甚至自行脑补,是在输入哪个单词时不小心碰到的。
《1984》里说,控制记忆的人,便控制了世界。那里所有人必须彻底复制老大哥的记忆,死期到来也要先接受“二加二等于五”的洗脑。这事已经不再是科幻,而在逐步实现。
也许今天我们只是笑谈白裙乌龙,当我们允许公权力主宰、剥夺、过滤集体记忆,明天,所有人的记忆都可以被植入、被删除,我们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相比之下,《美丽新世界》里的人们就单纯、快乐多了,不会经历虚假记忆导致的认知混乱,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没有记忆碎片值得被拼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