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家(四)
二舅的人生经历和大舅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从小不务正业,因为当时的家境,他也从小就出去当学徒,据说就在常州当学徒时就表现不好,年纪轻轻就玩女人,和一个寡妇鬼混在一起。这个女人还曾经到常州兴隆巷家中来找二舅。有一段时间,二舅不知鬼混到那里去了,长期不归家,有人说见他腰里挎着盒子枪。舅婆思儿心切,总是梦见他死了,日夜啼哭,大舅没法,只能到处寻找,好不容易将他找回,后来随大舅到了上海。曾经在一个叫裕华盐业公司干过,这个公司关门后,就到大舅的店里跟随大舅。可能自以为是“二老板’,曾和一位不卖他账的,当初跟随大舅一起从常州来上海的老伙计唐洛如打了一架。这段时间,虽然在大舅身边,但是沾花惹草的事还是不断,也许是为了使其成家立业后能够安分收心,由母亲做媒,娶了常州堂叔公家的二女儿为妻。她原本是小学老师,结婚后便安心做家庭主妇,直到“大跃进”才重新拿起教鞭。其实,二舅在结婚前已经染上了梅毒,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以致结婚后也传染给了二舅母,后来好不容易才治好。大舅去香港后,虽然大舅母还在上海,但一切实权都在他手里。处理留下的店务如:应付政府的查账、处理劳资关系等等,确实也是煞费脑筋,而且文化大革命中,又因是资产阶级的缘故,被抄家、批斗、游街,日子不好过。但在另方面却也实实在在地享受了大舅留下的物质生活,例如当年大舅为了装饰餐厅而买的几十瓶洋酒,自己一瓶也没有舍得喝,全部由二舅一人品尝了。大舅留下的财产也不少,光是母亲离开上海去东北抚顺之前,二舅埋在母亲房内地板下面的十两一根的金条就有三十多根,埋在其他地方的当然更不止此数。除此之外还有汽车、钢琴、电冰箱、红木家具、古董字画等等,其价值也都不菲。所有这一切,仅在短短的几年内就全都化为乌有,似乎不可想象。对二舅的种种作为,母亲、大舅母以及其他一些亲戚如五叔公等人都有看法,但也无可奈何。大舅母去香港前,怕舅婆和母亲以后在二舅手里日子不好过,偷偷交给母亲三百块银元,以备不时之需。母亲在58年去东北父亲处时,将这些银元锁在自己房内的大橱里,等母亲从东北再回到上海时,大橱内的银元已经不翼而飞。说明趁母亲不在,他已经对母亲房间进行了翻箱倒柜的搜查,可见其不择手段和贪婪的程度了。由此,我也想起解放前的一件事,有一天,二舅突然到我工作的银行来找我,要我代他存一笔钱。当时银行为了鼓励职工招揽存款,规定凡是职工揽来的存款,到期时,除了按照规定利率支付利息外,还另外给一张附加利息的支票,作为对职工的奖励。存款到期他来取款时,我将两张利息支票全都交给了他,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拿着走了。我估计他绝对不会上交到店里,而是自己中饱私囊了。解放初期,曾有一位大舅原来的蒋姓朋友的太太,因为去香港和丈夫团聚,将家中不少箱子寄存在天津路,另外还有几箱古籍线装书,留言请对这些书籍特别给以关注,可见其珍贵。然而对于毫无文化素养的二舅,根本不会认识到其价值,在他眼睛里,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终于在一次渍水中被淹。至于对另外一些箱子,肯定要比对这些古籍书重视得多,但按照他能在母亲不在时,私开母亲的大橱搜寻钱物的行为,蒋家的这些箱子不可能幸免,如果其中藏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然也不会客气。好的是有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抄家、破四旧等等的革命行动,于是一切都变成一笔糊涂账,即使蒋家有人来问,也可以一推了之,甚至反过来说“为此受到牵连”。事实上,蒋家也从未有人再来问起过,估计蒋氏夫妇早已不在人世,而其子女也不了解或者不愿意为此烦神了。
按理说,二舅前前后后各种手段所得应该不少,但令人不解的是,除了解放初期可能仍独自在外偷偷地挥霍享受之外,不久便现出“穷困”状态,一开始还怀疑他是否装出来,然而后来长期的贫困生活,例如:伙食之低劣,以至于子女出现营养不良情况;为了节约电费,光线很暗时还不开灯,以致影响子女的视力等等,这些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那么,那些钱又都到那里去了呢,这恐怕只能是永远的疑问了。
二舅有四女二男,第一个是女儿, 幼年夭折,二舅极为悲痛,用楠木棺厚葬。二女儿则从小受到父母的嫌弃,一直遭受到不应有的待遇,还算幸运的是出生早了几年,文革前已经进了大学,逃过了插队落户的命运。文革期间从上海科技大学毕业,分配到上钢五厂,当然不会得到什么重用,不久,因为上海成立商检局,向各单位要求人员支援,她就被上钢五厂塞了过去。对她来说,这下子倒是“跳出龙门交好运”,也许是她工作认真,听说后来当上了处长。可以推想,当然也首先已经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成员了。她的丈夫是上海科技大学的同学,来自上海郊区,大概出身比较好,在上海仪表局工作,比她更早混上了处级干部。他们结婚时,二舅将他自己那间房后面隔出半间,作为他们的新房。后来他们自己分到了房子,搬了出去,这半间房后来又作为老四的新房。
老三是儿子, 因为是长子,受到二舅的宠爱,可是在当时的社会和家庭的大环境下,也没有过到什么好日子,高中毕业后,未能再唸大学。他平时沉默寡言,这是家庭和社会环境造成的。不过他没有在这种压力下消沉,而是奋发向上,从一个高中毕业生,当代课老师开始,一步步地最后成为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没有艰辛的付出是不可能的。在社会主义特色的条件下,他必须在业务上和政治上同时作出努力才行。他的妻子是文化局的一名干部,二舅病重后,他们想在二舅在世时结婚,以给二舅一点安慰,因为没有房子,想借母亲的房间暂住,怕我的弟媳妇不肯,趁一次我去探望二舅的机会,他向我提出此要求,我和三弟商量后同意了,也算是解决了他一时之难。不久后,他自己解决了房子,也就搬出去了。
老四也是一个儿子, 大概只有初中程度,二舅退休后,他顶职进了花纱布公司,并且娶了二舅一个好朋友的女儿为妻。这个女的是食堂的炊事员,完全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愚昧、自私、刁钻的泼妇,处处想霸占二舅母的东西,当面谩骂二舅母,丈夫也拿他没法,幸好后来整个街道拆迁,大家分开了,矛盾才得以缓解。
另外两个女儿,老五和老六。老五心计较多,也会拍二舅的马屁,甚得二舅的欢心,但由于先天性心脏病,就业就更加困难了,只能在街道缝纫组工作。其丈夫是从贵州插队回来的知青,谈吐举止粗鲁,不过为人也不错,对琳琳十分体贴。 老六小时候因为缺乏营养,到很大还是站不起来,想不到后来却出落得很好看,而且人也活络,嘴巴甜,讨人喜欢,在一家高科技铁合金厂当工人,本来听说要去日本培训,却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好像已经退休了。她的男的是公交公司的一名干部,看上去气质也不错。
本来二舅家和我们对门而居,父母亲去长沙后,三弟调回上海后,便住在母亲的房间里,所以仍能相互知道情况,自从拆迁以后,各自东西,就很少通消息了。二舅母和小儿子分搬两处,二舅母在浦东独自居住,几年前因大出血病故。回想自己青少年时和二舅一家对门而居多年,自己有不少“年少不更事”之处。那时候,咪咪她们常常到母亲房间里来,有时我嫌烦,竟然对他们说“再进来我就砍你们的脚”这样的话来恐吓她们,这样无礼的话,二舅母也没有计较。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道理。但是他们一家人对外婆的态度,却是不得不令人不满的,最不应该的是有一次外婆半夜起来小便,跌倒在地上,他们床对着床,竟然佯作不知,任凭外婆躺在地上,最后还是外婆自己慢慢地爬回到床上。由于父母的这种态度,其子女对外婆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反而只是认为外婆是他们家的一个累赘而已,尤其是老四和老五的表现最不好。那时我爱人的工作单位还在上海,她每月定期去探望外婆时买给她吃的食品,很快就被偷吃光。母亲的骨灰归葬时,我们发现外婆的坟已经破烂不堪,我和二弟和三弟商量后,觉得应该修理一下,顾忌到我们来修会丢二舅子女的面子,所以要三弟回上海后和他们打一个招呼,如果他们没有意见,就由我们出面来修。外原来还担心他们不同意,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完全同意。要是他们经济上比较困难,到也可以理解,但事实上是其中有一个是上海商检局的处长,一个是上海一个重点中学的校长,其收入是可以想象的,随便那里省一点,这修坟的钱就绰绰有余的了,这只能说明他们对舅婆毫无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