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这些活过百岁老人是幸还是不幸?
都说女人的寿命比男人长,这话一点不假,最近在病房里100多岁的老人都是老妇人。
简,打扮的很时尚。高高翘起的假腱毛下那双活络的眼睛扑闪扑闪着,双颊上刷满了厚厚的粉霜。感谢现代染发剂的魅力,使老太太的一头金发光可鉴人。修剪精致的手指和脚趾都涂着亮丽酒红色的指甲油,一看就知道简是一个生活从不马虎的人。
简从来不相信医生会比一般人多聪明些,所以十几年来从未进过医院。用简自己的话说,上次来医院是二十年前老头得了不治之症,再以前就是80年前生孩子。简这次因着心脏阵发性的过速或缓慢(SSS)病窦综合征,要装心脏起搏器而不得不入院了。
老太太形影不离的手提包里装满的全是琳琅满目化妆品。即使这会儿老太太很不情愿地数落着急诊室的护士,为了测量氧分压,把她右手食指的指甲油退卸了,她还是笑盈盈地裂着一口白牙,“干嘛不把十个手指甲的颜色全都卸了看上去会更舒服些。”
”噢,护士还要充当美甲师呢。”床位护士也抿嘴笑答。
我是真见过65岁没有一根白发的病人,却还是头一会见识了百岁老人一口白牙。如果说老太太这容颜都是精心化妆出来的,“这口白牙?”
“我吃的很少,用牙就少了吧。”简好像一下就揣摩出了我的心思,慢悠悠地对我说道。
关键,少吃绝对是长寿的关键词。研究证明吃的少是长寿的秘诀之一。延缓细胞老化,减少活性氧,避免老年痴呆,减轻体重,保护内脏。
简老太活得精致又洒脱,倘若知道了她的真实年龄,你是否会和我一样产生严重认知障碍,简102岁。
琼老太,多次昏厥摔跤,中风待排入院。骨瘦如柴的她,全身松弛的皮肤完全失去了皮下结缔组织的支撑。这俱躯体,犹如一件宽松的旧外套覆盖在皮囊上,只轻轻一提,这外衣便与皮囊分离了开来。她的手臂只轻轻一碰,一大块皮便被拧了开来,鲜血淋漓。这不,琼老太布散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右手臂上皮开肉绽,二大块撕裂的皮肤,正龇牙咧嘴着,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尽管用纱布包扎着,还是不断地渗出血水。琼老太臀部褥疮似小孩的头大,她已经做过二次清疮术了,再把大腿内侧的皮肤植入创口部。本来身体已没有很好的弹性皮肤可以利用,手术都失败了。站在床边,尿路细菌腐败的气味再上褥疮感染,带着口罩的工作人员也无法呼吸。老太太吞咽困难,鼻饲管滴注着营养液也不能使她身体增加一些重量。入院以前老太太和儿子麦克住在一起。二个星期了,儿子一天都没有出现在病房里。我院case manager和Social worker给他打电话,麦克只一句,“随便医院把老人怎么安排就是不能送回家。”两天后,麦克自己要做前列腺癌手术。
琼老太尽管身子烂着,她会说话,整天呻吟着“痛啊痛啊;麦克麦克;”地叫着,让人听了很揪心。头发蓬乱,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的琼老太,也许此时心中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能在身边,她哪里知道儿子根本就不会来看她,她的灵魂似乎又知道黎明不会再来,所以倍加痛苦。我院正在给琼老太找conservator(保护人),按排她住到长期护理中心。她,107岁。
瘦小的琳老太太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机有节奏地推动着她的肺一呼一吸;深静脉灌注着黄的、白的高能量合剂;鼻腔管断断续续地抽出绿黄色粪便样的液体;三腔导尿管连续冲洗着洗肉水样的膀胱;严重的败血症老人发着高烧,心率很难控制;身体一阵阵地抽搐着。老人结肠癌复发并发肠穿孔,胸腹膜炎,肝肾衰竭,后腹膜肿大的淋巴结又缠绕输尿管,浸润膀胱,病入膏肓的101岁的老人却是Full Code,老太太的家人不能让病人就这么走了,琳的女儿正在上诉医疗法庭,告我院渎职。
前几天我院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给琳老太病情综合分析后,发布噩耗,说她“快要死了。”并建议家属吗啡滴注使病人安乐地去到天堂。琳的女儿听后马上暴跳如雷,“凭什么机器人可以宣告母亲死期,难道最坏的结果不是应该让医生自己亲自来告诉家属?而不是透过一个冷冰冰的视讯,医院为什么还不给病人和家属陪礼道歉?”当阿尔法狗战胜世界围棋冠军李九段;日本制造了美女机器人老婆“逢妻光”;历史上首个获得公民身份的机器人索菲亚出世,引发了人们严肃思考,是否机器人完全可以替代人类?
凯文·凯利在《失控》里面有一句话:一架波音飞机和一根黄瓜究竟谁更复杂?
人体的构造不但在于非常复杂,还在于有情感思维和喜怒哀乐,机器人毫无疑问可以模仿情感,但是不能创造感情。
人工智能结合医疗,让人有很多美好想像。但医疗现场需要很多复杂和人性的沟通。当病人生病求医时,病人自己和病人家属的身心都特别脆弱,尤其是牵涉到生死,最需要复杂细腻和有人情味的沟通和医患之间的互相信赖。科技到底能够取代真人到什么程度?这不我院AI医疗争议,就让问题首次被端上了台面。
我倒是一意孤行地想着,护士每天这么短缺,为什么就不可以先造几个机器人护士呢? 唉,Troublemaker.
安老太以严重脱水神志不清,桥脑缺血性中风收入病房。一生好强的她几十年来一直独居。三天前老人在上厕所时不慎跌倒,却再怎么费力也爬不起来。老太太一会儿昏睡,一会儿清醒。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可以敲墙,会按下抽水马桶的安纽,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撑起身体,双腿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她望着窗处照进的阳光数着晨起一天又一天;再随着天空的月亮挂起,又是一个夜晚的到来。醒着的时候,她用软弱的手拍打墙壁,希望有人听见;渴了,捞一捞抽水马桶的水,往嘴里送。
“明天是否还能醒来?”老太自问道,“上帝还不会接我走。”一种神奇的力量支撑着她。
终于,在每周园丁整理花园的日子,花匠怎么都敲不开老太太的家门,赶紧按响了邻居的门铃,打了911把老人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安老太太奇迹般地复苏了。她用非常平和的语调、轻松的表情、稳重的心态给我们讲了她倒在地上的5天5夜,好像这事根本就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上帝一定要我活过一百岁。”老人语气坚定又自信。
我们全体医护人员就像听了一个天方夜谭,人人目瞪口呆。老人刚刚在病房里度过了她的一百岁生日。
玛丽老太太坐在床边,双手趴在桌子上,显然,这个位置对呼吸困难的她很不利。患有严重肺气肿和肺间质病的老太太,右侧胸腔大量积液,医生正在超声引导下,给她做床边胸膜穿刺引流。从养老院来的玛丽老太,抽烟喝酒几十年从不自律,五天前因着呼吸衰竭才刚刚“戒烟”的她,把桌上的尼古丁口香糖,一片片地往嘴里送,嚼得咯吱咯吱的响。玛丽的丈夫早在三十年前心肌梗塞撒手人寰,她的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先后也早于她都离世了。二十多年前老人还没进养老院时,二个孙子和她住在一起。与其说是照顾老人,还不如说是免费住着祖母的房子,拿着祖母的社会福利金去嗑药吸毒,老人还得天天侍侯他们。等社会工作者帮助老人卖掉了房子,让她住进了养老院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一个拜访者了。
抽了胸水后玛丽老太又并发了30%压缩性气胸,医生立即给她插入右侧胸腔引流管后大量的血性引流液注入胸腔盒。103岁的玛丽老人很少说话,与人交流只有是和不是,郁郁寡欢。世态炎凉,人生最大的孤独莫过于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多年前,当我听说要收90多岁的病人入院时,一定会不自觉地摸一摸鼻梁上的眼镜还在吗?
“我要是到了90多岁,连骨灰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现在反倒见多不怪了,这病房里的100多岁老太太们,有人讲究自信,心态良好,活得精彩;有人糊涂孤独,空有皮囊、凄凉苟活;
这人活过了一百多岁,您说是幸?还是不幸呢?
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精彩!
每次我写病房故事,脑海中正一幕幕地回放着那或温暖人情或世态炎凉的场景,但文字的叙述都是经过混合和加工的,若配上图片和录像,估计您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读到病文了。
谢谢您加水,祝周末读文游博开心!
谢谢jiajiashui文友这么友好的留言,您加的不是水,是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