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枪击案
-看美国控枪还是改变人性
我在美国经历的惊心动魄的枪击案-看美国控枪还是改变人性
一阵罕见的加州豪雨如“枪林弹雨”般地敲打在汽车的玻璃窗上,让人不寒而栗。堵在上下班摩肩击毂的高速公路上,收音机里传来很热门的话题:围绕着奥巴马提出的减少枪支有效控枪问题,各抒己见,争执不下,心情跟着震荡不定。
美国枪支泛滥加州首当其冲,去年圣诞节前夕南加州圣贝纳迪若的血腥枪杀案和2014年5月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附近枪击事件,触目惊心。死者克里斯的父亲马丁内斯在记者会痛斥美国步枪协会(NRA)和政客对枪管不负责任,导致枪击案无日无终,流着泪控诉:“这种疯狂事到底何时了?”2013年11月,洛杉矶机场也传枪响。2012年4月11日美国南加州大学发生枪杀案,两名中国留学生遭枪杀。当屡屡发生的枪杀事件使无辜的生命在瞬间蒸发使我们对枪的世界充满恐慌。
同时另一幅镜头在我脑海不断回放,《乱世佳人》里白瑞德驾驭马车带着郝思嘉逃离亚特兰大的冲天大火。路上看见了一队士兵,郝思嘉说:“士兵真讨厌,真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这。”白瑞德回道:“我要是你就希望他们多留一会儿,因为他们代表了最后的法律与秩序。”说罢,士兵刚过,立刻有一群流氓冲了过来,“看!马车!还有女人!快上!别让他们跑了!!!”白瑞德掏枪击毙了两个流氓才驾马车突围出去。正是有这样历史,美国从一开始就是由个体建立起来的,所以美国人笃信个人自由,一切问题自己解决。说的直白一点,如果有人对着我动武,我能保护自己安全的权利是和生命权密切联起来的自然权利。
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Amendment II
A well regulated Militia being necessary to the security of a free State, the right of the people to keep and bear Arms shall not be infringed.
“管理良好的民兵是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的,(因此)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
美国是一个合法持枪社会,关键要看什么人拥有枪支和谁在使用枪支。坦白地,我家就有枪。就我个人以前在国内打气枪都飞到九霄云外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兴趣摸枪更不会去打枪了。很多有枪家庭不打动物亦不杀无辜,防身可能也只是个借口吧,大多数我想是满足像猪先生这样的男人好奇心了。
不过前几年我亲身经历的我院遭遇枪击事件至今想来还是魂飞魄散,如一幕幕电影镜头在眼前闪过。
这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家里电话铃一阵紧一阵的响起,都是同事打来的,问我今天晚上要不要去上班?都已经到了洗澡吃饭出门的时候了,干吗还问要不要去上班呢? 我还一时纳闷。 “快,打开电视新闻看看”,我的同事紧张道。当地的新闻正在播出我院disaster(祸灾),几十辆警车,三架直升飞机把硕大的医院团团围住,并照得一片刺眼 ,SWAT team(特警队)从医院的地下室到停车场一遍又一遍地寻扫,封锁了医院全部出入口。播音员低沉的声音:有人开枪射伤医务人员后带枪逃走,正在搜索中。
晚上五点钟左右, 泌尿科诊所响起了三声震耳枪声,其中一枪打中了泌尿科专家Dr H的左颈部,鲜血如注,人们很快窜逃乱作一团 。 医院里首先响起Call Code Orange (Internal or External Disaster), 接着就是Code Silver (Active Shooting ),马上又是Call Code Blue (Adult Medical )和Code Blood Bank(Emergency Blood Need),最后还Call Code Red(火警),在人们紧急逃命之际丢在烤箱里的面包发出阵阵焦味,自动触发火警装置。
最初几分钟内,病房的医护人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医院的警示系统出了毛病。很不幸,一声枪响,千钧一发,各个Code却都是真实的。
我与 Nursing Supervisor 终于联系上的时候,主动待命。我们先在医院外围地点结合,由特警部队用严密覆盖防护车送我们6个人进去,包括二名医生,一个药剂师, 一个CT室技术员,我和另一个Lab tech. 后来知道那天晚上能够进去的就只有我们六个人。医院各科室大门紧闭,所有的人包括病人和随访者都严禁进出,白班的工作人员都留在原来的岗位上继续工作24小时。而80%的夜班工作人员那天都请假了,只有20%人站在特殊地点经历着冽骨寒风,四小时后,他们全都被通知回家了。当然,事后医院支付了这部分人他们12小时的全部工资。
第二天,我的同事嘲笑我:就你这样的人这种情况还会往医院跑,要是自己被打死了谁来负责家里的经济?可以看出,若是地震来的时候,你这种人就是会先人后己去救别人的人。出国以前我就一直接受共产主义教育,在这一生死事件里不作考量的自然举动让我对生命价值有了重新梳理的思考。从来都没有人责怪这些请假的同事,他们的行为反应很正常,也许是对的,当生命遭遇到危险的时候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才能拯救他人。这就是美国!
子弹穿过H医生的左颈部只几毫米之差与颈总动脉擦肩而过。医院几乎所有科的最有实力医生第一时间都召唤到了手术室。那天,上手术台的就有血管外科、胸外、普外、心内科、肺科、五官科等。 H医生在这样强大有效的医疗团队抢救下逃过了一劫,在重症病房住了三个月后,在他机体康复的同时却遭遇了严重的精神抑郁。二年后,走过复健和抗抑郁治疗才回到病房,原来开朗幽默,谈笑风生的H医生不见了。他依然很有礼貌, 但是对工作出奇的谨慎,对我们这些那时日日夜夜照顾他的护士百般挑剔。背后我们直呼他“Trauma Dr”(创伤医生)。
开枪的是一个67岁酗酒成性和止痛药成瘾的前列腺癌患者G。他是推着四脚拐杖进来的。这以前他多次到泌尿科来要止痛药,剂量越来越大,两个星期的药G五天全用完了,说是医生没有满足他的要求。医生推荐G到pain management class去, 他从来也不参加。很明显他要以这种绝对手法与医生一起了决生命。他的尸体第二天早上发现在离医院三公里以外一个小餐馆的后门,身边还躺着手枪, 警方鉴定开枪自杀。但是谁都解释不了,当我院兴师动众的时候他是怎样开溜的?
这种恶性事件,在人们心里足以留下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我院的心理医生和社会工作者,给创伤者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咨询,关怀和治疗的历程。
让我刻骨铭心的枪支事件还有就是以下这张照片。
2000年,在美国东部时间6月28日下午3时45分左右,随着几声枪响,“照片上两张都在微笑的面容”先后消失于人间。有人评价说,“这是一场悲剧,我们失去了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
照片上戴眼镜的白人是美国华盛顿大学附属医学中心病理科主任罗杰·海吉,57岁,三个孩子的父亲;亚裔面孔男子是来自上海的陈健,我的同学,他在华盛顿大学附属医学中心病理科任住院医生。
当时美国媒体报道,6月28日下午,陈健来到位于病理科二楼的罗杰·海吉的办公室,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后来从室内传出几声枪响,过了几分钟,又听到一声枪响。当校园警察赶到时,陈健与罗杰均已受枪击死亡,校警在附近发现一支手枪。当地警方认为陈健是在枪杀罗杰后自杀。6月29日,华盛顿大学附属医学中心为此案召开新闻发布会,医事部副主席克曼医生表示,陈健自一年前到该院出任住院医生以来,由于语言障碍,与同事交往不多,他的研究也没有达到预期要求,所以校方决定不再续聘,他的合约将于今年7月到期。克曼医生认为,解聘可能导致陈健对院方产生不满,从而迁怒罗杰。而来自警方的消息说,在搜查陈健房间时,发现了几封信,在信中,陈健流露出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但并没有提到要杀死罗杰。
陈健是我医学院大学同学,在学校里就孤言寡语, 沉默型的人,但是为人非常客气,看见女同学总是点头让我们先过去。他老是穿一双黑色的大头布鞋,书包往肩后一甩,给人的感觉有点不拘小节。他来美国读博,后考医生的 board分数并不低, 网上什么低能低分,语言障碍,我认为都言之过甚了。我现在同住加州的一个大学同学在凯撒做医生, 初来美国时和陈健接触最多,陈健已是最后一年住院医生转到华盛顿大学附属医学中心病理科的。当时他可能由于压力过大与我班的好多同学逐渐疏远,孤家寡人一个。常常是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催着要病理检查结果,决定手术怎么进行下去,他却迟迟不出病理报告,非常不配合,气得医生在手术台上跳脚。同学中明显感到他的抑郁情绪,他却拒人千里之外不再与任何人联系。
陈健绝对是丧心病狂的,他这一枪把美国最好肿瘤医院著名病理科专家打没了,自己也死不足惜。要是他当时积极寻求抗抑郁治疗还会走进这样的死胡同吗?而罗杰·海吉的太太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有信仰的美国人,却对枪手选择了原谅,祈祷他们一起平安去见上帝。这种美国虔诚的感化让人泪流满面。
奥巴马总统首先提出要以行政命令的方式采取些措施来严格控制枪支。稍后他又在白宫发表讲话,解释控制枪支犯罪的新计划并宣布了一系列减少枪支暴力的“常识性的”新措施。同时,奥巴马总统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Townhouse meeting与民众接触听取不同意见。
民众是否可以拥有枪支?见智见仁。
显然奥巴马的控枪计划遭到前海军海豹狙击手克里斯·凯尔的遗孀塔亚凯尔的挑战。首先说明我对美国枪支泛滥深恶痛绝,但对Taya Kyle的分析又感到不无道理。她是赞同拥有枪支的。
电影《美国狙击手》(American Sniper)就是根据美国著名狙击手克里斯·凯尔自传改编的,讲述这位海豹突击队神枪手的传奇故事。Taya Kyle的先生没有光荣在战场上却牺牲在同胞的枪下,而这个同胞也是经历了战争,有着“战后抑郁症”并吸食毒品。她以一个受害者的家属痛心疾首到:法律可以修改,可是人性是无法立法的,而拿起枪杀人的人真是人性的扭曲与枪没有直接关系。
Kyle认为杀人方法可以有多种:卡车可以杀人,飞机可以杀人,化学品可以杀人,高压锅也可以杀人,甚至一个永远不可能把它和杀人联系起来的一个普通的工具都可能变成杀人工具。所以首先别责怪枪,要先看是谁使用,谁把它转变成杀人武器?我尤其赞同Kyle提到HIPPA这个保护病人和医生之间的隐私法可以修改,当医生知道他的病人有严重心理障碍或吸毒状况时,是否可以告诉警方,以防范于未然。Kyle相信99.9%的人拥有枪支不会杀人。因此与其说是控制枪支不如说是改变人性。
“生命在消逝。无所作为的常用借口已经不再好使了。”但愿奥巴马先生,“这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不是讨论最近一次的大规模枪击,而是防止下一次。”
(本文写于二0一六年一月)